见燕台(92)
“不许动!!!”
“什么人在那!”
灯笼骨碌碌向前滚去,小厮登时被持刀奔跑而来,凶神恶煞的大汉吓得不敢动。
燕羽衣与东野陵相持,没有让步的意思。
直至周围被橙红色燃烧着的火把照亮,火苗跳动,为首魁梧光头汉子上前辨认,小厮双腿打颤,声音却洪亮:“大胆!看清楚,这是东野侯府长公子,将军府的燕将军,竟敢用刀尖面对我家大人!不想活了!”
光头汉子是典型的西洲人体型,壮硕魁梧。燕羽衣与东野陵两人加起来,也没人家块头大。
腰间垂挂的铜牌单写“刑”字,陈藏竟然胆大包天,明目张胆地派刑部侍卫驻守。
燕羽衣甚至不记得自己何时有放刑部入场,按理说这里应当只有燕氏的守卫……还有……
他扭头看向东野陵,负手浅道:“你放进来的?”
东野陵翻开掌心,做了个不是我的动作,放眼去刑部侍卫那,扬声道:“燕将军好大的面子,平日里连我都不曾有陈侍郎着侍卫亲自相迎的机会。”
明珰城里认识东野陵的人在少数,而以燕羽衣的职位,是该刑部亲自去见他,平日里连面都不曾在六部当值府邸出现,这群侍卫自然不认识他们。
光头汉子倒也机灵,就算不认识面前两人,也朝队尾一使眼色,末端的那个小侍卫立即头也不回地朝木屋跑去。
半晌,身形矮小,松垮着衣衫的中年男人从木屋里出来,略有些狼狈地飞奔,至燕羽衣两三米远的距离停下,鲜红唇印印满整张脸,手里提着三寸长的竹匣。
“燕大人恕罪,长公子恕罪,小的方才实在是走不开。”
他歉疚地告罪道:“这不,货出了问题,底下的人打起来了。本该亲自迎接二位,却不得不先处理那边的事。”
燕羽衣抱臂走了几步,来到陈藏面前,绕着他缓缓转了一圈,笑道:“陈大人向来是个体面人,怎么也有不体面的时候。”
陈藏呵呵赔笑,缩着肩膀躲避燕羽衣:“我呀,都是个老头子了,将军风度翩翩,哪里是我等可比的。”
细看刑部侍郎,除了衣着外,见礼回应样样齐全,三言两语连夸带捧,哪里是慌张惊恐的模样。
而他身上尽管有浓郁的脂粉味,却掩盖不了其中夹杂着的新鲜血腥气。
燕羽衣眼底闪过杀意,沉声道:“闹事之人抓起来了吗。”
陈藏点头哈腰:“是,是是是,都抓起来了。”
“按理说,草场范围内都是我将军府职责所在,陈大人这里出了事,将军府自当负起责任。”
“你带来的那批货本将军也好奇得很,是什么东西如此珍贵,惹得人人争抢。”燕羽衣颇为可惜地叹气,“长公子白日里怎么能独自验货呢。”
东野陵本想将存在感降至最低,忽然被燕羽衣这句逼得不得不开口。
“刑部侍郎都棘手的事情,想来得多几个人参谋。陈大人,现下我与将军府都在,不如便带我等去看看,免得惊动同僚们。”
前是侯府长公子,后有护国将军府,何况燕羽衣是个当仁不让,他称第二无人敢应第一的杀坯。
两厢都是得罪不得的主,既然他们目标一致,陈藏松口道:“请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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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木屋大门,其中别有洞天,狭长的隧道展露于燕羽衣面前,台阶无限延伸至地下。
令他下意识想到拳场那条路,也是逼仄潮湿,青苔遍布。
但霉腐味很快便消失了,只因被另外更浓郁刺鼻的气息掩盖。
看不出性别的人倒在血泊中,被划开了肚子。手持匕首,同样佩戴有刑部牌子的侍卫正将手从他们的体内抽走。见是自家大人折返,连忙上前捧起沾满血渍的纸样东西,禀报道:“大人,找到了!”
“——让我看看。”
陈藏没说话,从他身后伸过来一只手。
青年用两根手指捻起,又用胳膊肘捅了下侯府公子,指挥道:“把灯抬高点。”
东野陵颇为无奈,边掌灯边道:“我终于知道东野丘为何那么想杀你。”
燕羽衣:“难道长公子不想看看写了什么吗。”
东野陵:“……”
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吞入腹中的,大多是有关于情报之类的东西,燕羽衣从军处理过不少这样的细作。
寻常纸样只要嚼碎了便死无对证,但可惜,今日这个吃进去的是没那么好消化,甚至嚼不烂,防水极强的军方使用的牛皮纸。
干燥的指腹抹去血渍,零星露出一排年号,后跟数个标有男女性别的名字。
燕羽衣大略扫过,都没什么意思,但最后的那个却残缺一角。
“裴……裴什么。”
他将东野陵往身边又拉了拉,仔细辨认道:“裴旁边是什么。”
东野陵嫌牛皮纸脏,拧着眉心捂住口鼻,道:“右下角。”
有东野陵的提醒,燕羽衣终于将注意力从名单中挪走,放在末端右角,两人面色同时一沉——
方培谨。
第65章
一股莫名的刺痛酸麻,顺着与被血浸染的纸片的连接处窜入后脑,扎得燕羽衣险些捉不住那小半张牛皮。
仿佛被灼伤般,他倏地收回手,将牛皮纸丢给陈藏。
“另外那部分呢。”燕羽衣沉声问道。
陈藏没接住,牛皮纸顺着他敞开的衣襟滑落,掉在他那双缎面鞋面上。
纸洇出一小片粉红,陈藏连忙向手下递了个眼色,严厉道:“丢不丢人!快快将这里拾掇干净,连个戏子都打不过,刑部养你们做什么吃的!”
戏子?
燕羽衣闻言失笑,转过头来询问道:“难道此人并非陈大人从那马车里运来的吗。”
“偶有奸细混迹,待本官查清何方势力所为,定当严惩。”陈藏边说,边从袖兜掏出一方手帕,双手呈递于燕羽衣眼前。
堂堂刑部尚书,官职位列朝臣之前,弯腰卑躬屈膝等姿态倒做得充足,像是习惯许久的样子。
隧道深处隐约有靡靡之音传来,承载着细碎放纵的欢声笑语。燕羽衣斜睨着他,一动不动。
以燕羽衣的官职来看,他与陈藏品阶相当,对方本不必对自己如此谦卑,甚至作为官场前辈,该是燕羽衣对其客气有加。
但如今,他这副熟稔实在是令燕羽衣莫名地心生气愤。
难道西洲的朝臣便得如此,才能站稳脚跟吗?
依附其中一方势力,或者如太鹤楼那般坚毅之辈被踢出朝局。
中立往往与圆滑并存,而想要达到此种境地,远比作恶多端狂悖自大,或者失落无意更憋屈。
可笑的是,燕羽衣从前并未觉得朝臣如此对待自己有何疑异。
因为他本身便是承载着整个洲楚的希冀而生,他们称燕氏出战神,既然有战无不胜的将军,以此作信奉并无不可。
但前提是他没打过败仗。
而燕羽衣在火烧明珰前,没有想过自己会狼狈地失败。
尝过那份落魄的苦楚,他有些明白朝堂中那些被权势压得直不起腰的人,究竟活得有多艰难。
得用多少足够的勇气,才能左右逢源,勉强保住性命。
但陈藏可怜吗,他并不可怜,他作为帮凶,理应得到惩处。
望着这位刑部尚书的脸,燕羽衣拿起帕子,语气略有些奇怪地问他:“陈大人做刑部尚书多少年了。”
陈藏答:“二十四年,再过三个月就二十五整了。”
“记性真好。”燕羽衣夸道,“没想到大人做官的时日,与我年岁相仿。”
“不瞒将军,当年将军出生后,我还受邀去将军府喝过您的满月酒呢。”陈藏见燕羽衣语气和缓,便也随着他的话锋简单说些轻松的话题。
将军府满月酒之类的,燕羽衣倒不怎么感兴趣,反正正儿八经露面的场合,从来都没有他出席的份。
“行了,这里又脏又闷,有劳尚书大人善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