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燕台(70)
但现在,他更愿意稳妥地推洲楚重新进入朝局,而并非将所有不受控制的后果当做结局。
如果是还有家主可依靠的燕羽衣,一定会鄙视讽刺现在的自己吧,燕羽衣张了张嘴,想要对萧骋这句祝贺做出反应,至少不是怒发冲冠地骂他不守信用。
再三挣扎,他还是很难说服自己,最终选择沉默。
不知是谁的哀嚎,断断续续地从某处飘来,燕羽衣浑身不自在地想离开,找个没有萧骋的地方继续静坐。
但眼前的男人却像是提早察觉他的意图,挡住他的前路,日光已从正中微斜,萧骋身影的轮廓正好遮蔽明媚。
燕羽衣无法立时接受暗度,眼前光斑闪烁,随后,微风掠过,有什么冰凉的东西与耳廓接触,柔软轻盈,却又比羽毛更重。
只是这东西似乎并不牢固,他稍微动了下,便从耳根坠落。
因此,他也看清那究竟是什么。
茉莉。
一朵本不该出现在这里花。
和血腥的战场自相矛盾,与威严庄重的金殿格格不入。
“我在赌场接受那朵花。”
“因为那个时候只有你我,没有旁人在场。”燕羽衣轻舔干涸的嘴唇,单手撑着膝盖起身,自然而然地将茉莉踩在脚下。
他微扬下巴,用同样平静的语调道:“我不希望你记得我们曾经上过床,即便这是不可争辩的事实,还是将那些当做露水情缘比较好。”
萧骋眉心很明显地拧起,沉声:“现在你要与我讨论这个吗。”
“是。”燕羽衣应道。
“我承认,狸州的时候对你有些心动。”
燕羽衣对自己的过往行为,始终贯彻不逃避,坦诚的态度:“因为你长得不错,虽处处算计,但那个时候的我被照顾得很好。”
用无数金银堆砌的奢靡,是燕羽衣十几年未经历过的安宁与无忧。
他承认,他的确很受用,谁不喜欢这般度日呢。
但入睡就会做梦,天亮就会清醒,没有人永远沉溺在梦魇或是如梦似幻之中。
面对现实,燕羽衣还是得疲惫的四处奔走,提剑上阵,击敌于千里之外。这一切原本并不需要他亲力亲为,但如今洲楚无人可依,他只得靠自己一步步走下去。
燕羽衣其实从未真正地独立过。
对于朝廷的事务,先前有家主打理,府内的鸡毛蒜皮也不必插手,燕羽衣只要做好燕氏的剑,只是坐镇边塞,便可震慑敌人。
萧骋的帮助对于那个阶段的燕羽衣而言,的确是弥足珍贵的安慰,他需要有人做支撑,也仅仅只是支撑而已。
他在兵荒马乱的剧变后,留给自己接受落差的时间。
燕羽衣握紧雷霆剑,面对萧骋阴云密布的脸,道:“萧骋,你不能把我当南荣遂钰。”
南荣王府的稚子自幼皇宫长大,因此成为皇帝掌中之物,显而易见,萧骋似乎也想学皇帝,复制一个完全依赖于情感的将门之后。
“我不会受任何人摆布。”
“包括所谓的同心蛊。”
今日过后,洲楚重回朝廷,萧骋的意图必将逐渐显露,燕羽衣自嘲自己好日子到头,但也并不愿意完全受人摆布。
随遇而安非他性格,逆流直上才是燕氏儿郎。
“我不是谁的宠物。”
燕羽衣喉头滚动,道:“我是个人,萧骋,你有把我当人看吗。”
此话出口,某种郁结于胸的不忿骤然消散,这是燕羽衣想对萧骋说出口,却碍于战事很难亲自言明的质问。
边塞缭乱,他在大漠孤烟中静坐,将狸州城的思绪尽数摊开来,在线团般纷乱的回忆中找到最先的那个线头,逐条梳理,才发觉自己对萧骋的房中,何尝不是对那些年严苛的少主规矩的背叛。
他想要通过刺激,倾泻这些年的不满。
而选择的叛逆对象,是大宸的亲王。
“世上有很多人不被当人,而你也是不把那些人当人的受益者,燕羽衣,你没有资格评价本王的行为。”
萧骋自然不是被动挨骂的那方,开口讽刺道。
“既如此,被他人利用又何妨?难道本王没有信守诺言,助你重回明珰城吗。”
是啊,他们都信守各自的承诺,才有今日站在皇宫的这场会面。
奇异的,燕羽衣并不感到愤怒,他好像只是在陈述,尽管明白他不会从萧骋这里得到分毫的回应,甚至还会与他因意见分歧而龃龉。
那场在狸州的情谊,是夜里才有的梦乡。
他指腹仍存萧骋皮肤的余温,嘴唇也知道被他亲吻的柔软。
但萧骋并非同道中人。
萧骋捉住燕羽衣的手腕,将两个人的距离只余半寸,眼神代替语言,肆无忌惮地倾泻,碍于他身份而不便脱口的脏话,并结束这场于局势毫无意义,简直是在浪费时间的对话。
“去带着你那个废物主君登基。”
“本王提前祝贺燕将军,终于如愿以偿,继续权倾朝野。”
【作者有话说】
看吧,都说了你不要学你哥,你哥和你情况不一样。
第50章
若从前被他人恭喜,燕羽衣自会回以礼貌。但如今经历家破,燕羽衣却再也露不出笑意,只觉寒凉顺着脊骨爬入五脏六腑。
萧骋要利用自己,他一直都知道,甚至做好了反抗,或是不反抗的准备。
比起被口是心非的恭维,或许他更愿意与萧骋唇枪舌剑,至少那个时候的彼此是真正坦诚。
“接下来要做什么。”萧骋岔开话题,有意与燕羽衣讨论些不那么令他们关系紧张的事情。
燕羽衣眸光流转,要做的事太多,于是问:“王爷的意见呢。”
萧骋倒也没见外,道:“澹台成迢撑不了太久,尽快召集群臣宣布禅位。”
“我以为你会让我回府歇息,整装后再拾掇朝臣。”燕羽衣说。
萧骋:“明珰城内的燕氏族亲都死光了,回去做什么?”
燕羽衣脸色铁青:“……”
戳人痛处,撩人长短非君子所为,好在萧骋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当场翻脸难免引人注目。
光是这么一会,便已经有人往他们这边张望,还是与大宸亲王保持距离比较好。
被人正面挡着,燕羽衣调转脚步,回身从背坡下。
他轻松地两三步落地,又听见男人的声音,懒洋洋的。
“对了,之前没来得及问你。”
萧骋道:“他人面对亲族离世,总要哭个几日以表哀思。燕将军在府中没有什么亲近之人吗,本王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哀悼。”
燕羽衣浑身被血浸染,风一吹,布料贴着皮肤竟有些凉,他随口答:“我偷偷躲起来哭。”
背对萧骋,燕羽衣看不见对方的表情,略等了几秒,估计萧骋也没话要问了,便快步朝金殿走去。
澹台成玖被安排在那里躲避,有严钦在,燕羽衣倒不愁他的安危,况且他本来也没打算竭力留住澹台成玖的性命。
金殿。
这里原本是朝臣大展宏图,畅所欲言的地方,但此刻,所有人灰头土脸地席地而坐。
太鹤楼学子在计官仪的带领下,倒是井然有序地互相分享食物与水。
自始至终未露面的李休休,正守护在一名头戴斗笠的瘦削男人身边。
他们离人群几米远,所在角落并不起眼,学子们久居学堂,眼力见自然与混迹官场耳朵朝臣们天差地别。
只要有官员在此,必定察觉瘦削男人身份。
燕羽衣踏入金殿,便直接锁定李休休,快步向他们走去。
“太子殿下。”燕羽衣毫不犹豫地跪地行礼,压低声音道。
他与李休休对视,李休休无声颔首,算是打过照顾,旋即提起衣摆挡在他们二人身前。
澹台成迢掀开斗笠半边纱帐,露出病态非常的脸。
眼瞳处深陷,皮肤呈现衰败的棕灰色,浑身萦绕着的药气几乎熏得燕羽衣无法呼吸。
不,他也无法确定,自己究竟是看到澹台成迢这张脸才有种窒息的感觉,还是因气味过于刺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