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燕台(59)
少女用虾油与雪菜作料,往粥里放了几勺,边搅拌边道:“可是皇叔说,做太后很好,从太子侧妃直接越过几十年,太后就是我最好的下场了。”
燕羽衣闻言,眉心一拧。
下场。
萧骋竟然对萧稚的期待是“下场”二字。
可见萧稚在他心中,也并非抵达最重要的地步,仅仅只是可堪用而已。
但公主是皇帝亲生,他既然对皇兄忠心耿耿,为何不爱屋及乌,善待他的女儿。
“公主觉得做太后怎么样。”燕羽衣换了种方式试探。
若萧稚对明珰城心生抗拒,他便帮萧稚离开西洲。
五公主身份尊贵,回到大宸自然仍旧是皇帝的掌上明珠,另择佳婿也并非不可。
天家贵女,可选择的余地始终比平常百姓更多。
大宸宫里没有太后,萧稚自出生便没见过比父皇更尊贵的长辈,被燕羽衣这么一问,倒还真就放下碗筷,双手撑着下巴,仔细想了会。
“不知道。”
半晌,她老老实实答。
燕羽衣继续:“景飏王殿下与皇帝同在先皇后膝下长大,聪妙皇后,究竟是怎样的人。”
是怎样的女子,才能养出性格截然相反的两个孩子。
“父皇很少提及太后娘娘。”萧稚唔了声,也答不出来。
尽管皇帝与景飏王,均对聪妙皇后怀念至深,但先皇后的名讳,在宫里是被默许的忌讳,无人敢提及先皇后生前之事。
身后贵为太后至尊,却好像仍旧停留在“聪妙皇后”这个称谓,几十年没变过。
话聊到这,也没有再继续的必要了。
燕羽衣断定,萧稚在大宸,确实是个闲散公主。不涉内务,也不及党争,当真守着自个那一亩三分地过日子。
他放下碗筷,盘算着事情无论如何也该有个决断。
果然,午后,浣竹溪那边有人传信。
一身白衣在光下耀眼非常,是李休休亲自前来。
她带来的是一封无字信件,拆开只有单薄的细长字条。
“已成。”
字体遒劲,撇捺嚣张,笔迹与书写者的风格截然相反。
燕羽衣立即策马前去与计官仪见面,人到时,正好与从门内走出的萧骋撞了个正着。
大宸的使臣就跟在景飏王身后,用袖口抹着额前的汗,面色看起来有点败兴而归的意思。
燕羽衣主动打招呼:“殿下。”
萧骋倒道坦,开口嘲讽道:“若有十个计官仪在朝中行事,倒也没有你们燕氏一家独大的事了。”
“是吗。”燕羽衣也不恼,顺着话茬道:“那便借殿下吉言。”
“哼。”
两人擦肩而过,经过萧骋,燕羽衣听到一声极其轻巧的冷哼,心中顿时更高兴了。
能叫萧骋吃瘪,看来计官仪着实是个人才。
毕竟燕羽衣在吵架这方面,着实没赢过萧骋几次。
步入书房,燕羽衣在躺椅前找到计官仪。
到底是多年未曾与人唇枪舌剑,计官仪累得面色灰暗,软软倒在椅间,好像即将不久于世。
他连眼皮懒得掀,只有眼珠随着燕羽衣的来回而动,燕羽衣先是帮人整理案台,将写满条件的宣纸焚毁,才带着正式文书走到计官仪面前。
地板都是竹编的,夏日使用最是凉爽,燕羽衣席地而坐,给计官仪休息的时间,低头仔细研究大宸提出的条件。
良久,身边人影微晃,计官仪换了个姿势,改为平躺,语调懒洋洋的,长叹道:“大宸人没那么好哄。”
“啧。”
男人不耐烦道:“比老头难哄多了。”
“老头?”燕羽衣好奇。
计官仪说:“当年计官奇劝我入朝,也是这般难缠,好在还顶得住。”
这话不知是说对付计官奇,还是萧骋。
大概两者都有。
燕羽衣翻至最后一页,找到写有茱提矿场的那行:八座矿场,开采权十二年。
这已经比预料中的好太多。
“别高兴得太早。”计官仪提醒,“尽管先前提十座,开采二十年的要求被驳回,但十二年的附加条件是,洲楚得在三年内,将矿场全部提供给大宸。”
那便意味着,没有时间留给燕羽衣整理明珰城,他得在洲楚正式返回朝堂,与西凉重新争斗时,迅速赶往茱提镇压当地矿场。
这不仅仅是兵力的问题,西凉或许会因此被激怒,触底反弹,不顾一切地摧毁朝廷。
燕羽衣沉声:“我会留在明珰城。”
计官仪平静道:“什么意思。”
“现在边塞有高嘉礼支撑,如果此人可靠,日后我会将一应事务交给他去办。”
“他手底下的兵,也是多是燕氏的军士,你们家的家臣,能听得了外人的话?”计官仪泼凉水。
的确有这个问题,但有问题便不做吗。
燕羽衣从随身的锦囊中,掏出一枚精巧的印章。
精铜铸造,龙纹虎身,一分为二。
是虎符。
计官仪神色微动,略撑起身体。
“我很早就想过,如果是家主,遭临此难会如何。但浣竹溪走一遭,那日同计官大人恳谈,倒让我有了别的念头。”
燕羽衣语气很轻,表情前所未有的诚恳,态度也是虚心求教。
“因家主的放纵,致使澹台皇族并未善待计官奇大人。也是家主的只手遮天,导致整个澹台皇族陷入权利被架空的境地。”
“那是他想要的,然而并非我所愿。”
燕羽衣只是想自己生活的这片大地,能够迎来永久的安宁,他因此而战,却也因此陷入迷局。
“因燕家威势,导致军中富有才能得将领不得重用,此乃危及国本。”
“如果有可能,我想将将军府的权利彻底分散,唯有百花齐放才能迎来春天。”
“西洲的凛冬太寒,我不喜欢。”
“……”
被青年澄澈的目光注视,或许是因为太过纯净,计官仪忽然有些不适应。
良久,他才缓缓吐出几个字。
“燕羽衣,你背叛了所供养你的士族。”
第42章
背叛与否,皆由心证,燕羽衣不在乎这些。至于其他人如何评价,那都是他们的事。
况且,只有士族才更明白,究竟如何榨取,那些平民们仅存的价值。
“我说过,我忠的是君。”
不能让景飏王等太久,燕羽衣扶着桌角起身,准备离开,缓缓道:“侍奉君主,忠于洲楚,从前敬重士族,不过是朝廷必须采用的手段而已。”
事到如今,维系西洲内部的人望,才是当下重中之重。
自然得抛弃士族,推举寒门入仕。
计官仪倒也没有劝慰燕羽衣的意思,只是提醒他小心而已,闻言便也提起衣摆,与燕羽衣同走了出去。
两人并肩而行,计官仪在第一道门槛前停下,说:“希望你我能尽快在明珰城内见面。”
再多的祝福,也比不过计官仪寥寥数语。
那边,萧骋见他们告别,也抬脚向燕羽衣走过来,燕羽衣颔首,开口:“计官仪,要活着。”
计官仪神色疲倦,轻轻打了个哈切,道:“戏已开场,望君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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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程,浣竹溪如旧,辽远幽静,燕羽衣仰头环顾竹林,抵达此地半月,但这是他第一次认真地欣赏风景。
十几年的人生,他没什么机会驻足欣赏,如今想来,确实是有些无趣乏味。
故而放慢脚步,享受这最后的安宁。
其实就算两朝正式宣战,也仅仅只是边塞闹得轰天响。
那里地势简单,大多一马平川,是军队最好,且最快能分出胜负的地方。
恶劣的气候催化战局,往往个把月,便可较之高下,且对平民影响较小。
“有把握吗。”
萧骋忽然说。
燕羽衣:“契约已定,洲楚自然会印证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