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燕台(41)
盏语的语字,连笔书写竟然极像象形飞扬的羽毛。
萧骋用手指点了点燕羽衣的名字,问道:“他什么时候上台。”
小厮回答:“下一场便是。”
萧骋诧异,怎么这么快。
拳场喜欢将重头赛放至最后压轴,免得客人看完最精彩的那场便走光,但以燕羽衣的武力,明显该被放在今日的下半场。
“总商有所不知,拳场雇来的大夫晚间家中有事,想要先行离开,于是才将要紧的几场挪到了白天。”
小厮见自己解释后,贵客一言不发,似乎并不满意这个回答,又道:“拳手们也都签字画押同意了这次的调整,不知总商您看好哪位,若没有选定,小的一一介绍给您。”
萧骋拧眉,什么场合需大夫在场?
毫无疑问,是生死局。
做这行的极其讲究风水,可见血腥,却避免生魂咽气。
为避免拳手死在擂台,即便是生死局,拳场也会在送拳手离开拳场前,维持他们的心脉,直至离开拳场的那刻。
若燕羽衣是接下来紧跟着的这场,显而易见,萧骋方才所有的叮嘱被当做耳旁风,脸色倏地阴沉下来。
这事是渔山去办的,出差错也是他的问题,渔山纵览全场,飞快道:“主子,属下的确以商会的名义告知拳场。”
“他们还在清理擂台,属下立即去阻止。”
比起告罪,现在更紧要的是解决办法。
萧骋薄唇紧抿,那份被他遗忘的熟悉的被忽略感,被忤逆的愠怒,再度跨越数月重新袭来。
他该提前想到,燕羽衣并不会听从他的命令,他越想让燕羽衣往哪去,燕羽衣越会与他背道而驰。
有时候燕羽衣甚至不是为了某种必要的目的,就是怀着极其单纯的,想眼瞧萧韫暴怒的恶劣心思。
萧骋想当着燕羽衣的面骂他有毛病,但这根本不是他这种身份能说出来的话,堂堂一国亲王,难道要逼问敌国的将军,建议他有空去瞧瞧大夫,治一治脑子吗。
最好燕羽衣永远都这么倔,西洲朝廷再多这么几个与燕羽衣相似性格的,翻天覆地不知作死为何物,大宸一统天下指日可待。
没能得到主子命令的渔山不敢擅自行动,他和小厮并排,一个跪着一个站着。
隔着薄薄的屏风,左右手的客人们已经完成赌注交易,场内外乱糟糟的,萧骋近日奔波,疲惫地撑着下巴阖眼。
半晌,他拿起托盘中的炭笔,提笔在押注那栏写下四位数,松口道:“退下吧。”
小厮跪得腿都麻了,踉跄着起身,忙不迭逃离现场。
生死局与普通打拳的区别,不仅仅是写下生死契。
拳拳到肉的攻击,增加为双方使用武器搏斗,但也有严格规定,禁止使用暗器。
在崇尚力量的西洲,绝对的暴力才是武者最终所追求的终极,有人的地方便有争斗,血腥催化人的欲望,这是比毒药更致命,更迫使人走向绝望与灭亡的东西。
通向擂台的东西两侧甬道缓缓开启。
燕羽衣半身赤裸,近半年的休养,令他从前在沙场征战晒出来的微铜色褪去,显露出原本冷白的肤色。
身形看似单薄却绝非瘦弱,腹肌与胸肌无一丝赘肉,肩宽腰窄,脊背几道功绩般的刀痕若隐若现,这是久经战场历练出来的身体。黝黑色蟒皮带紧紧连接双臂与肩胛,避免对战间肌肉拉伤。衣衫扎在蹀躞带之间,两道袖口随着脚步轻轻晃动。
几十米外,比他壮硕数倍的光头大汉犹如山岳。
大汉出现的瞬间,全场掀起新的热潮。
人们大喊他的名字,持票的手疯狂挥舞,痴迷疯狂地叫他“常胜将军”。
高台之上,萧骋抱臂冷眼旁观,翘起双腿,舒展身体,脚搭在事先备好的脚凳中,目光在“常胜将军”与真正的将军之间流连,最终定格于燕羽衣头顶。
一个人对自己该有多自信,才敢在身负洲楚皇室重任之时,与未知的敌人签订生死契。
该说他天真吗。
还是……狂妄地过了头。
两把斩马刀放在擂台中央,这是参赛者开局必须争夺的武器。
骨哨尖锐,划破闷热沸腾的空气。
大汉率先冲向长刀,燕羽衣紧随其后。
而景飏王最终的投注金额为——
两千五百两。
黄金。
第28章
燕羽衣的战力极限究竟在哪,萧骋并未确切地证实过,也没有找到机会。
尽管他们之间有过交手,但燕羽衣并未使用全力,闹着玩的缠打和被猫挠有什么区别。
光头大汉率先抢到斩马刀,双手各执一把,明显不打算给燕羽衣近身的机会。
“砍他!!!”
“常胜将军给我砍死这个小白脸!!!”
看台爆发出比赛开始后的第一次叫嚷。
燕羽衣表情平静如水,飞身后撤,对台前的嘲讽充耳未闻。
对于这种“逃兵”行为,观众们嗤之以鼻,雅间内大主顾们的评价也稀稀拉拉传入萧骋耳中。
“他那身板,能扛得住常胜将军三回合就已经不错了。”
“三回合?哈哈,看他落荒而逃的样子,我猜,两回合都走不到吧!”
“不过……”
最先说话那人话锋一转,忽然大笑着评价:“就算打不过常胜将军,此等身姿也非凡品,待会我派人在门口蹲着,待拳场将他抬出去,便直接将人套了回府。”
“哈哈哈哈!”接话的同伴大笑,“玩娘们还不够,玩男人?小心你家里的母老虎打断你的腿!”
擂台中,燕羽衣身影如他名讳,雨燕般点水掠过光头大汉身侧,轻盈抓住他的手腕,借力调转身形,蜂腰几乎翻折,角度极其骇人,右腿顺势贴住对方脊背。
卸去光头大汉臂膀的同时,瞬间夺走斩马刀,抽身毫不犹豫地以刀背攻击大汉手中另外那柄。
当啷!!!
两刀碰撞,燕羽衣手中斩马刀猝然碎裂,碎片漫天飞星般地绽开来。
他立刻停止进攻,反手捡起断刃飞速离去,利落地退到暂时无法被攻击的地带。
“……”
“……”
对于燕羽衣莫名其妙的举动,观众先是寂静了一瞬,而后全场哗然。
投注光头大汉的人不少,但也有另辟蹊径买爆冷的看客,对于燕羽衣这一匪夷所思的举动,有人忍不住破口大骂,甚至想冲上擂台质问,但才奔至半道,便被维持秩序的拳场打手压倒在地。
沸腾迅速感染至全场,雅间内也稀稀拉拉地讨论起燕羽衣来。
有先前那两人的话题做铺垫,燕羽衣虽戴着面具,但远远望去身材着实惹眼,更何况还有那满身横肉的光头大汉作比较。
雅间内的客人们主动要来名录了解,属于燕羽衣的信息只有短短那么一页纸,甚至还没写满,侍候萧骋的小厮上前也轻轻询问萧骋是否需要。
萧骋睨了眼小厮手中的东西,明明可以直接呈给他,却非要碍眼地问一嘴。
小厮察言观色,似乎是担心萧骋后悔方才押注的决定,又道:“如果您反悔了,其实我们这里……”
他说了些什么,萧骋根本没听进耳朵里,或许是隔壁讨论声太大,叫人很难忽视,注意力难以凝聚。
忽然,隔壁似乎压低声音说了句什么,萧骋收回目光,霍然起身,一步步走到屏风旁站定。
很快,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张扬的大笑,衣着华贵的中年男人带着数十名家丁,大摇大摆地从萧骋面前唯一的那条通道走过。
大庭广众污言秽语,似乎是对目标势在必得。
萧骋神色淡然,抬膝毫不犹豫踹向只比他高出半寸的屏风。
砰!!!
屏风轰然倒地,打碎装饰用的白瓷花瓶,落花流水漫了一地。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瞬间从场内转移至场外,萧骋调转脚步,看清楚了那人的长相,抚掌环顾,缓慢道:“杀了他。”
“是,二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