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燕台(79)
“我和他睡过了。”
萧骋声线低沉,语出惊人。
方培谨:“……”
女人神情微怔,以为自己听错。
“我说,我已经在狸州的时候,睡过他了。”
萧骋再度道。
哐当——
价值千金的玉勺落地,摔得粉碎,但没有方培谨此刻的表情精彩。
方培谨脸色变了又变,从难以置信再到“我就知道你小子干不了好事”,用手帕将满头大汗擦干,霍然起身走去门前吹风。
“所以燕羽衣他不会把我扫地出门。”
萧骋喜欢看方培谨失去素日风度的样子,也乐意刺激每个与母后有血缘关系的方氏族亲。
他凝望方培谨周身深沉夜色,喉结上下滑动。
半晌,听到自己用冷静且平缓的语调,徐徐道:“与燕羽衣来往,这是我自己的事,无关追查母后的死因。”
“方大人,我希望燕羽衣永远都不知道我与方家的关系。”
“尤其是那个根本不存在的婚约。”
第55章
燕羽衣根本没见过明珰城下过这么大的雨。
送走燕留,他衣着单薄地坐在家祠外处理伤口。潮气弥漫,浑身上下又变得黏糊糊的。
“嘶……”
用滚水烫过的绷带,沾满金疮药往脑门按,燕羽衣倒吸口凉气,将呼之欲出的痛咽回肚里。
严钦从旁看着心疼,也跟着燕羽衣的表情来回切换,实在是觉得憋屈,说:“主子现在是家主,他们这群人怎么如此不知分寸。”
“家主才是整个燕家最该懂得尊卑的人。”燕羽衣示意严钦举起琉璃镜,将沾满血迹的侧脸缓缓擦拭干净,才缓缓道。
“燕氏只是需要有代表他们的族亲出面,替宗族耆老完成他们没办法亲自动手的事务。所以才有继承家主后,立即培养新人,添补少主之位的空缺。”
严钦:“架空朝廷要员?”
不,燕羽衣摇摇头,换了种说法:“撑起洲楚驻防的,是整个燕氏家族。所以。”
青年撩起额前碎发,凑近检查镜中的自己,仔细将伤口外的金疮药粉末挑落,才断断续续道:“所以每代燕氏家主都短命。”
涉及历任家主,严钦没敢接话,只安静当镜架。
燕羽衣看他满脸写着“小心翼翼”四字,忍不住笑道:“整个西洲的风气皆是如此,也没什么不能讨论。再说燕氏百年便死了六位家主,其中两位甚至刚上任便离奇猝死,他们的共同点是,谋略高超,武功略输西凉几分。”
故而后来燕氏家主的选拔,武功高强便成为铁律。
能文胜武的人才到底凤毛麟角,更何况是在燕氏族中代代遴选。就算是傀儡,他们也想要个既极具才能,又毫无内里主见的家主。
燕羽衣听说有些族亲拔苗助长,甚至逼死了自家亲生。
放下琉璃镜,严钦将煨在暖炉的汤盏端出来,里头是军医为燕羽衣准备的调理身体的汤药。
“属下会拼尽全力护卫主子。”
燕羽衣勾唇,这话他听得舒心,便觉得素日难以下咽的汤药,现在也能不皱眉地多喝几口。
仰头饮尽,又含了蜜饯入口,淡道:“从前忍耐,是因兄长的缘故。”
“他对燕氏绝对忠诚,尽心竭力,未曾有半分反抗。而我若顶撞族亲,大多受罚的却是兄长。”
久而久之,燕羽衣便不敢再轻举妄动,也难以再将那些被认为的“狂悖”挂在嘴边。
他可以承担后果,却不想由他人代为惩戒。
“但我只是恨那些长辈而已,燕氏的其他人很好,大家还会在我被跪祠堂时,送暖身的糖水,塞些令膝盖没那么难受的软枕。”
燕羽衣轻轻呵了声,夏风正盛,他没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白色雾气。
这些话或许在大雪冬夜脱口,反倒与周遭情景更匹配。
他人的恨意,或许能在日后某个时候彻底纾解,但身在将军府,燕氏上下荣辱与共,偏就动不得那些老家伙。
既如此,动不得便敬而远之。
燕羽衣:“我继任家主,必然会被要求挑选新少主。”
青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放眼望去,整个湖心亭仍是他记忆中的秀丽青翠,超凡脱俗。
轻描淡写地护住了整个内院。
那场火中,有人提剑至前厅战死,也有逃窜出城,被严钦收留后放出,再度被西凉抓捕,至今下落未明。
燕羽衣也不愿在新君登基后,立即过问他们的死活,本就混乱的朝局,犯不着因将军府的失误,再多添几分热闹。
“要想抓住燕氏命门。”
燕羽衣抚掌盘算,掀起眼皮定定地望了眼湖中凉亭,后而敛眉轻描淡写道:“很简单。”
新君登基,早朝却未见护国将军府的人露面。
前七日,将军府来人告假,按照条子里写的,说是燕将军感染风寒已然病倒。
后七日,诸臣想着这位燕将军习武之人,总该来早朝了吧,毕竟新君是个“哑巴”,什么都不懂,早朝只会眼巴巴地瞧着计官仪,等待计官仪能说些什么。
月底,闭门谢客的将军府终于重启前门,并且大张旗鼓地昭告天下——
燕将军要从族中选拔继承人。
燕家选少主是大事,将军府将会开放设于郊外的校场,用于选拔族中青年才俊,并且开放百姓与达官贵族前来观摩,武功高强者,甚至可递名帖挑战家主。
不过挑战燕将军这件事,至今未曾有人真正成功过。毕竟朝廷要员出现在演武场中,刀剑无眼,总归有难以预料的风险,故而武者多愿意请战燕氏名下的将军。
然而出乎所有人预料。
燕氏校场开启,燕氏族亲为争夺名额展开较量,燕羽衣却在闲暇间,接拜帖连“杀”五十多名剑客,并扬言,谁能胜得了他,他便将京郊的宅子赠其作礼。
整座明珰城终于轰然沸腾开来。
住宅是小事,关键是谁能打败燕羽衣。
坊间流言纷纷,声音却穿不透禁卫森严的将军府。
燕羽衣近日颇为安枕,白日里的力气用尽,夜晚便极少失眠,总是一觉至天明,略加洗漱,直接打马去校场。
晨起收到计官仪差人送来的各地奏报,翻了几页略略查看,严钦走进来说:“主子,景飏王来了。”
“前门还是后门。”燕羽衣问。
严钦:“后门。”
从前门走,便是正儿八经递拜帖进来做客,冠冕堂皇做样子给外头看。
燕羽衣身边盛满冰砖的瓷缸散发幽幽冷意,这会太阳还未彻底升起来,便已觉炎热。
他提笔在看完的公文中批注,擦擦手,灌了几口酸梅汤,才说:“带他进来。”
将军府占地极广,是明珰城数一数二的门户,大约半个时辰后,萧骋才在严钦的带领下,来到燕羽衣所在的书房。
燕羽衣坐在桌前,也没有起身相迎的意思,手中盘玩今日新送到的印章,玉质触手生温,令人忍不住多摩挲几次。
景飏王今日穿着简单,倒还真像是去他人府中闲逛的姿态。
隔着半米宽的檀木桌,男人屈指用食指扣了扣桌面,先开口:“不请本王喝茶吗。”
燕羽衣想了想,从左边抽屉拿出巴掌大的精致木匣,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到萧骋用带有惋惜的音调,道:“这可是本王的珍藏,燕大人如今囊中羞涩,不将它们拿去黑市卖个好价钱吗。”
“……”燕羽衣确实想过拿出去通通卖掉,甚至不止一次。
但自己好歹是将军府出身,实在是难以迈过那个君子于劫匪之间,含糊可见的界限。
“我要动刀剑,那些戒指硌手。”燕羽衣岔开话题,瞥见萧骋表情似笑非笑,于是指着萧骋现在佩戴着的那枚,随口道:“拿匣子换你手上这枚,如何?”
萧骋:“玛瑙不值钱,再给你找个新的。”
燕羽衣警觉,仔仔细细盯着戒指好一会,说:“就要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