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燕台(9)
-
饭后,燕羽衣被渔山带去厅后梳洗。
“公子发质真是好呢,待会得下山去,王爷吩咐了,要为奴婢您梳个利落的发型。”
茶饵弯眸,询问道:“不知您有没有及冠。”
难怪萧骋晾了这么多日,忽地肯给件像样的衣服穿。
“已及两年。”燕羽衣答,天然对这个眉目含笑的小姑娘生起几分好感。
茶饵动作麻利,说话间便将为燕羽衣佩戴的发饰挑选出来,盛在另一小托盘内,边编发边笑道:“这几日奴婢一直伺候五公主与燕三小姐,因为好奇燕将军长什么样,所以五公主说。”
她学着萧稚的语气:“自然是谪仙般的容貌。”
燕羽衣闻言一哂:“她说话向来很夸张。”
“可公子便是这样的人啊。”茶饵说。
“这样的人?”燕羽衣不由自主地蜷起手指,道:“有时所见并非所得,或许我是杀人如麻的阎罗呢。”
茶饵啊了声,忽地意识到了什么,埋头束发不再言语。
发髻本就简单,若非受伤,燕羽衣自己便可简单处理。
他正襟危坐,镜中照见轮廓成型,直至小侍女停手。缓缓起身的同时,抚上并未使用,镶嵌白玉的檀木发簪。
“姑娘是大宸人,却对我热情有加。”
“如果服侍我的人来自边境的鹿广郡,又或者是与燕氏交锋多年的大宸南荣军,他们会像你这般说笑打趣吗。”
“不。”
透过铜镜,燕羽衣瞥见屏风外人影晃动,正在朝这边走来,遂继续道。
“他们会一点点地杀了我。”
“而西洲百姓,也将会在合适的时间,杀了所有踏入西洲境内的大宸人。”
茶饵面露惊恐,踉跄着后退几步,小腿嘭地一声撞在躺椅旁摆放着的脚凳上,登时吓得大哭。
“欺负不了本王,便拿小姑娘开刀,燕将军此举未免过于幼稚。”
萧骋这会耳朵没好,虽听不见燕羽衣对茶饵说了些什么,但到底也能猜测几分。
燕羽衣回身。最后那句话是对萧骋说的,但萧骋似乎并不在意。前几日他做什么都惹得这位景飏王怒意难消,怎么下了场雪忽然脾性大改。
“幼稚?”燕羽衣微笑:“与我同龄的世家子弟现今还在书塾读学,意欲考取功名。他们尚还年轻,怎么,仅仅只是因我比他们早一步入仕,便要学王爷故作老成吗。”
“哦,忘了。”
燕羽衣掩唇轻声:“王爷哄骗家妹唤作哥哥,可论辈分,当是叔叔方才恰当。”
“对么。”
“阿骋叔叔。”
第6章
萧骋已经肉眼可见地生气许久了,从后厅再至后山,一路拉着脸。
“喂,离我那么远干嘛。”
燕羽衣穿好冰棱,抬头看离人自己八丈远,扬声道:“至于吗。”
“燕将军,这是护具。”渔山带人走过来,将与冰棱配套的护具放在燕羽衣脚旁。
燕羽衣收回目光,问:“西洲将滑冰滑雪所用器具统称冰棱,你们大宸叫什么,我记得是……木马,对吧。”
“是。”渔山答。
大雪封山,前山石阶被冰冻得滑不溜秋根本走不了人,但世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西洲百姓,学会了与自然对抗,在严寒之中开辟新的道路。
雪中滑翔,冰面行走,生存技能在岁月更迭中刻入西洲人的骨血,变得与生俱来。
“你家主子会滑雪吗。”燕羽衣接过护具却并未使用,既然萧骋不来,他便亲自过去关心又如何,毕竟太子还在人家手中握着,是死是活都是问题。
萧骋身边围着三个护卫,其中两名整理他脚底的冰棱,另外那个仔细佩戴护具。互相配合熟练,显然是做惯了的。
“王爷确定要在这种天气滑雪下山吗。”燕羽衣道。
萧骋:“怎么,将军不愿?”
即便是外出经验丰富的西洲人,也不会在暴雪降临前出门。燕羽衣不信萧骋这般小心翼翼的人,没有提前计算过天气。
除非有必须下山的理由。
于是装模作样地沉吟片刻,点点头说:“老实说,的确有些害怕。”
“怕什么。”
萧骋活动脚踝,起身穿着冰棱向前走了几步,略微调整束带松紧。
“自然是怕有命下山,没命上山。”
“善于使用护具会保你小命。”景飏王面无表情道。
这会雪又比方才大了不少,被无情丢在雪地里的护具悄然覆盖了层薄薄的新雪。
他们所面对的方向,是条宽阔平整且一览无余的大道,工匠在修建山路时,特别减少弯道,并加以两米高的护栏,周围灌木丛生,即使人在滑行中不慎失去控制,有天然与人为的减速带,也能稍加提高存活几率。
燕羽衣耳朵耳朵尖冻得通红,仰头简单判断了下太阳的方向,并习惯性地深深吸了口凉气,饭后倦怠的精神立即被提至顶峰。
既然景飏王此刻心情不佳,那么下山后再说吧。
狂风盘旋至上云霄,寒流翻江倒海般瞬间席卷而来,雪粒坚硬尖锐,被风含着,强硬地扑面阻挠视线,天地缭乱,山海此间共苍茫。
燕羽衣侧耳仔细倾听风声,半晌,双眸骤然散发出远比星辰明亮的灼热光彩。
“景飏王,大宸固然强大,但也不得不承认。”
他回头望向萧骋,做了个“紧跟”的手势,等不及萧骋磨磨蹭蹭再答他,转过身飞快奔向右侧十几米的料峭山崖,拇指与食指环成圈,抵着下唇,双腿屈起作向外俯冲状。
风向最佳,时间恰到好处。
一声嘹亮哨音,年轻将军倾身拥抱此间坤灵,身影如雷霆乍现穿破云霄,山谷回荡青年畅快洒脱的呼声。
“西洲人——“
“永远征服暴风雪!!!”
萧骋:“……疯子”
自古以来,大宸与西洲共同流传着这么一段话:从大宸人的视角来看,西洲人做事,身上总有股近乎于癫狂的兴奋,毫不含蓄地讲,比真正的疯子多了那么点属于人的理智,可他们似乎经常喜欢摒弃理智。
而西洲人则认为大宸人做什么都瞻前顾后,当今世道,自然是有勇气的人先享受胜利果实,品味最甘甜的美酒。
“为什么不走大道。” 萧骋气喘吁吁。
“小道更近。”
燕羽衣在山下等待许久,卸掉冰棱,甚至抽空堆了个半人多高的雪人,景飏王才姗姗来迟。
对方表情并不好,但燕羽衣也懒得瞧他脸色,毕竟西洲冬日行军千里全凭冰棱,若连深入密林飞跃悬崖的勇气都没有,何必参军。
“西洲人烟稀少,看来都是摔死的吧。”
久违的滑雪真是令人身心舒畅,英明神武的燕将军选择短暂接纳景飏王差劲至极的态度。
来到萧骋面前,燕羽衣将腰间的水袋递给他,道:“小口喝。”
水袋友好地放在萧骋跟前,人却一动不动,显然不打算承他的情,燕羽衣手悬空了会,也没生气,并且对自己满意地点点头,主动单方面肯定“向萧骋表达友好”的举动。
滑雪算是激烈运动,若想防止体力流失,及时补充水分最为重要。
仰头饮尽,燕羽衣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了几步,问:“是去敖城吗。”
西洲皇都明珰下辖两城,敖、珞两城。
明珰城内属皇室宗亲,天家贵胄所居,故而也有人将皇宫大内直称明珰城。
敖城与珞城平行并立,城与城之间间距最长二里,三城共同组成等边三角状,百姓可在宵禁前于三城之间徘徊。
明珰城汇集整个西洲繁华,商贾富户只要缴纳足够税额,即可获得明珰城内居住的资格。敖城则多集市,百姓大多聚集在敖城。
“斛录寺离敖城三十里,至少明日才能到。”风雪交加前行困难重重,对体力考验太大,燕羽衣说:“四个时辰后日落,想好住哪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