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燕台(155)
燕羽衣瞥了眼说话的那人,严渡都气成这样了,还敢凑近搭话,看样子是与兄长有些交情。
严渡根本没搭理那人,咬牙切齿地冷道:“燕将军想必是吃酒吃醉了,竟说起浑话。”
“怎么会。”燕羽衣捋了把被血沾湿的发,微微偏了下脸,负手对谢思雨做了个冲锋的手势。
“咳咳。”谢思雨故意清了清嗓子,以表回应,转而压低声音询问景飏王:“殿下,再撑一会,马车很快就到。”
说着,他又从袖兜中掏出一枚丹药,放在萧骋眼前:“这是人参丸,殿下将其压在舌根,精神会好些。”
“多谢。”极痛交加,神经早已麻木。萧骋并未犹豫,在谢思雨的帮助下服用。
燕羽衣站在前头静静的听着他们说话,其实萧骋如今的状况,与经脉寸断也没什么两样,能保持清醒已经是体质极佳万里挑一,他隐约觉得萧骋其实是为了自己心安,又乐观地想,说不定他真的也没受多大的伤。
但那份无法抑制的愤怒,逐渐在萧骋的声音中变得汹涌。
这些年燕羽衣自诩克制,大是大非并未出过纰漏,以为今日也能运筹帷幄,根本不必走到鱼死网破的地步。
他再厌恶将军府,其中那些老幼妇孺却是无辜。
争斗之下伤亡在所难免,但为什么偏偏以那样惨烈的情景。
离开明珰后的一年,夜里只要闭上眼,脑海中无法抑制地浮现火海中的明珰城,以及陛下最后的嘱托。
都走到这里了,难道要为了从前的感情葬送迄今为止多少人的努力吗。
燕羽衣将掌心轻轻贴住心口,深呼吸,情绪稍稍平复。
“我总是在想,为什么他人的自私的后果必须由我来承担,而我想要的,总是得不到。”
无论是正大光明出现在朝堂的身份,还是那所谓的燕氏家主的责任,皆非燕羽衣所愿,可这些强加在他身上的东西,都好像是被施舍,没有一件是他心甘情愿。
而教会他自由的人,现在正在为了自由而付出代价,蒙难的前提是他的信任。
长风从街巷这头,贯穿至最远处,不知从何处被掀起的经幡从天而降,大概是城中近日正在举行论道,有人在狂风中不慎丢失。
燕羽衣毫不犹豫地拔剑,当经幡降落在他与严渡之间,遮挡彼此视线的那个瞬间,用尽全力狂奔向严渡——
咔啦!!
四面八方的声音在尖锐刺耳的金属摩擦中,不约而同地凝滞了一瞬。
剑刃削发如泥,何况做工并没那么好的经幡,就连经幡都不舍得用料,薄薄的那么一片,天上的神仙哪里能听得见祷告。
长剑相撞,仿有火花碰撞迸溅,接触的刹那瞬间弹开。
燕羽衣反手将剑鞘狠狠砸向严渡头颅,男人借力调转脚步,扫堂腿攻燕羽衣下盘。
他的速度太快,燕羽衣剑甚至未来得及收起,脚踝处便已听到清晰可闻的脆响。
但也因此,燕羽衣得到了宝贵的与严渡脸贴脸的距离。
他顺势拧住严渡小臂,身体以扑倒的姿态向前,完全放弃攻击的机会。
单手锁喉他暂时做不到,但能直接截断严渡接下来的动作。
这几年燕羽衣的身形与严渡的早已有明显区别,知晓秘密的族中耆老甚至有担忧过这个秘密无法继续死守。
比起严渡,燕羽衣更削瘦,骨架没有兄长的宽大,但胜在肌肉精悍,有足够结实且轻盈地力气将他带倒。
劲腰核心用力,两腿直接绞住严渡胯部,齐齐砸向地面的同时,燕羽衣对准严渡的脸。
“燕羽衣!!”
严渡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厉声叱道。
啪。
只有两人才能听得见的卡扣松懈的声响悄然响起,燕羽衣摸到面具与人脸衔接的缝隙。这东西除了扣在脸部外,还得用特殊的胶水粘合,以保不会走着走着掉下来。
若想摘除,须得用温水浸泡,等待面部完全柔软后,方才一点点地用小木棒将其清理完毕。
但现在哪里顾得了什么完好不受伤,燕羽衣食指与无名指触碰到属于皮肉的柔软后,冲严渡咧嘴一笑,血红的眼瞳中闪动着疯狂的光。
“兄长,让大家看看你究竟是谁吧。”
他整个人都骑在严渡身上,用力将面具那么一扯,淋漓的鲜血便顺着撕扯的方向迸裂开来,浸润他的手指,充满每个缝隙。
整张脸被撕扯,久居明珰的文臣言官们哪里见得了这般场面,以为真是燕家的发狂,将严渡的脸皮给扯下来了,再又有胶水撕裂真正底层的那片皮肤的缘故,更是场面血腥不可直视。
“啊!!杀人了!”
“严渡死了!严渡死了。”
登时,整个场面再度混乱,见不得血的人捂着眼尖叫,不知是谁在人堆中推搡,站得满当当的地顿时一阵哄闹。
“别挤!”
“……你踩到我的脚了!”
“刑部!刑部呢,有没有刑部的人。当街杀人究竟有没有人管!”
有想逃的,大多数更愿意报信给自个顶头上司,却抬头见上司的上司也被挤在人海里。
还是有那么几个见过“世面”的,不得不站出来定睛大声道:“没死!”
但当此官员再度定睛,面色骇然,活像是见了鬼。
他的目光在燕羽衣的面颊扫视,而后再度放在躺在地面的严渡,嘟囔道:“见鬼了,真是活见鬼,这严渡,不,这是……”
“这是燕羽衣?!”
“不得了了!两个燕羽衣!!”
第111章
世道乱,晚上见鬼,白天也见鬼。
只消两个时辰,四通八达的明珰城传遍,严渡长得跟燕羽衣一模一样的消息。
“外边已经乱成一锅粥了,主子,宫里来人说叫您去御书房问话。”严钦满头大汗,才从府门口赶走几十个围观的,这会见自家主子气定神闲,更急得团团转。
掀开严渡面具的那刻起,燕羽衣就再也没想过后续该如何处理。
他晃了晃酒杯,桶里的冰块浸泡着才从地窖取来的陈酿,不由得卧倒在贵妃椅中,浑身上下只着月白色的绸缎寝衣,光着脚,搭在边缘处来回晃荡。
日光穿过走廊,落在还挂着水珠的长发,他冲严钦招招手说:“过来帮我擦头发。”
平日里处理个人仪表都是燕羽衣自己做,但他与严渡打过那一场后,精神与体力双重折磨,脚踝更是肿得像馒头,青青紫紫,搽了药酒也不知何时才能好。
倒是心底格外畅快。
他笑着答严钦:“将我抬进御书房,躺着回话吗?叫兄长去也一样吧。”
严钦忍不住道:“接下来怎么办。”
“萧骋呢?”燕羽衣仰头饮尽杯中酒,提起酒壶直接往嘴里倒。
酒液醇厚,并非辛辣口感,再加之冰镇,更是爽口。
也顾不得军医叮嘱的清淡饮食,他现在只想再叫几盘下酒菜,再多喝几坛,醉得一觉睡至天明。
在心底憋了这么多年的秘密,骤然松懈,倒让他觉得就算是天塌下来,也得先吃饱喝足睡得安稳才行。
“属下已将景飏王护送至五公主处,只是……”他顿了顿,叹道:“本想从后门悄悄走,没想到五公主就在那等着,还有,还有计官仪大人,脸色别提有多差。”
“但他还是收下了萧骋。”燕羽衣徐徐吐了口酒气,轻声说:“现在萧骋对他来说很重要,狸州在一个大宸人手里,你猜他现在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是西洲已经漏成筛子,还是方家的实力,方怡晴的遗产甚至能够撼动一个州府。我觉得那都不重要,萧骋根本不想要。”
萧骋想要的与燕羽衣不同。
他不是那种家国感极强的人,行事的逻辑,更接近于我与你关系好,那么便多帮扶。大宸的皇帝是他的亲兄弟,又有皇后抚养的情谊在,那么便是天底下最该倾囊相助的至亲。
这种最纯粹的感情,燕羽衣从来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