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燕台(80)
向来大方的人忽然变得抠搜,必有蹊跷!
萧骋将戴戒指的那只手藏在背后,转而绕至燕羽衣身侧,目光扫过拾掇得规整的书案,漫不经心道:“近几日没在早朝见你人影,京城内传得沸沸扬扬,说你死了的也有。”
最先回答萧骋的不是燕羽衣本人,而是他速度飞快,啪地合住奏报的纸页脆响。
“西凉自然巴不得我立刻去死。”
燕羽衣说:“我在家比武,也比去朝堂找东野侯府斗嘴强。”
萧骋略一勾唇,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道:“你这公文有什么是本王不能看的。”
朝堂百废待兴,地方官员因在洲楚与西凉之间做抉择,尔虞我诈乱成一团,的确是没什么可看的。
但这并不代表燕羽衣在这动荡期间无事可做。
南荣军深入西洲,沿途经过关卡栈道,早已将整个国家的军事布防摸得细致透彻。
这是大宸百战不殆的强军,若给他们时间,单凭掌握军事要塞路线动态这一点,便可直破西洲腹地。
因此,必须尽快建立新的章程,重新排列分散各地的军营,领头的将领们也得尽快入明珰述职,再由朝廷重新分配驻地。
偌大西洲,彻底改换已固定几十年的驻军布防很难,燕羽衣不确定在人手短缺的情况下,究竟能做到何种地步。他难得心中没底,说穿了也是手边没什么值得信任的人可用。
“朝廷内务,烦请王爷日后进门先打招呼。”
萧骋指了指右上角平摊着的堪舆图,期间还画了几个潦草的红圈:“想不猜到都难。”
燕羽衣唰地抽走图纸,迅速卷起用绳捆好,丢进卷桶中:“猜到了还不快滚。”
“滚去哪。”萧骋顺势靠坐在案旁,抱臂笑吟吟地耍无赖。
“为什么不能给我。”燕羽衣又饶回方才那个话题,转而饶有兴趣地猜测道:“是长辈所赠?”
“或者定情信物?”
萧骋极慢地眨了下眼睛:“本王有多少情人,燕大人不是很清楚吗。”
燕羽衣颔首:“比起那些宝石,玛瑙的确不值钱,看来景飏王殿下心有所属。”
甚喜珍宝的人,若佩戴与己身份有差的饰物,何况还是萧骋这般一人之下的地位,燕羽衣没见过他为什么人辩解隐瞒,更确定赠送戒指之人对萧骋的重要。
胸腔蓦然泛起几缕难以言喻的钝闷,莫名地令燕羽衣没了同萧骋聊天的兴致。
晨起早膳适口,惠风和畅令人心旷神怡,此时快意烟消云散,浓郁的疲倦涌上心间。
燕羽衣再度将首饰匣推给萧骋,偏过头,态度疏离:“我困了,殿下若只是来看在下死活,既已打过眼,便快些离开……哎!”
身体悬空,眼前天旋地转。
青年始料未及地落入分外坚实的怀抱。
“放我下来!”
萧骋用力按住挣扎的燕羽衣,低头对准他的嘴唇接连吻了好几遍,直至燕羽衣双眼微红,才似笑非笑道:“疲惫便该歇息,军务永远都做不完,你手底下的将领们究竟是做什么吃的,手拿军饷凭白占着位子不干活吗?”
“摄政王不是这么当的。”
燕羽衣挣扎:“我不是摄政王!”
“当全天下的人以为你是摄政王,就算皇帝不明发谕旨,又与真正的外姓亲王有何异呢。”
萧骋掂了掂,判断道:“瘦了。”
书房内外照顾燕羽衣起居的,暂时还都是跟他从狸州离开的暗卫。
经过皇宫那一战,现在应当都算亲卫了。
亲卫们见景飏王抱着自家主子出书房,纷纷自觉地低头背过身。
萧骋低声询问燕羽衣卧房在哪,燕羽衣觉得大庭广众实在羞愧,便用力埋在他臂弯里不配合,景飏王只能随便抓了个亲卫带路。
他抱得很稳,燕羽衣丝毫感受不到任何颠簸,只觉得怀抱温暖,闷得他双颊滚烫。
直至萧骋将他放在柔软的床榻内,已然热汗淋漓。
萧骋摸了摸燕羽衣的脖颈,无奈道:“你——”
你字才出口,燕羽衣突然用力滚至床榻最里,刻意躲到萧骋暂时碰不着的地方,端正束好的发也都散开了,留给萧骋个冷酷无情的后脑勺。
燕氏族亲携子进京,自然,族中耆老也来了不少。燕羽衣在祠堂与燕留顶嘴,这群人自然挨个上门来劝诫燕羽衣,希望他能尽快同燕留和解,毕竟后者也是为他,为整个燕氏的安危着想。
普天之下,能让燕羽衣低头的人不多。
先前有兄长,他尚需顾忌。现在他便是整个燕家的家主,再瞧他人脸色行事,未免也太窝囊了些。
将军府大大小小的架吵个没完,脾气柔和的白天前来劝慰,暴躁的直接指着燕羽衣训斥,全然没当他是理应格外敬重的家主。
燕羽衣不是兄长,舍得耐着性子同他们周旋。
按照他在军中惯常的做法,将人吊起来用麻袋捂住头,用力往非要害处打,打得他们叫苦连天起不来床,自然没有心气来书房指教。
但也仅仅只能是想想而已。
燕羽衣这一鞭子抽下去,久经沙场的悍将也得褪层皮,何况金尊玉贵将养的贵族。
打不得,不能打,打也不知道该怎么打。
看似半月悠闲,实则每日都过得格外憋屈。
燕羽衣颇为郁闷地将脑袋躲进薄被中,身边窸窸窣窣传来衣料摩擦的声音,倏而停止时,他被人锢住腰,脑海泛起想要逃开的念头,却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懒得再动弹。
萧骋用力将燕羽衣从床榻里挖出来,主动帮燕羽衣褪去外裳:“本王今天替阿稚带了你喜欢吃的糕点。”
燕羽衣闭着眼,低声说:“没胃口。”
萧骋捉起燕羽衣的手指把玩,将玛瑙戒指挨个往他手指里套。青年手指细长白皙,骨节分明,任意哪个都戴得上。
只是他缩手时,萧骋忽然将戒指收回。
“小气。”燕羽衣讲。
萧骋抿唇笑道,“遴选新任少主,日后家主之位旁落他人,你爹怎么没给你多生几个兄弟姐妹。”
燕羽衣终于睁开眼,神情松散疲惫:“你把燕胜雪安排去哪了。”
新帝对外宣称燕胜雪失踪,唯奉萧稚做太后。待过个几年风声松懈,再接回明珰城居住,三小姐要想明目张胆嫁人是不可能了,还得想办法做个新身份给燕胜雪。
萧骋手指冰凉地抚触燕羽衣耳垂,思索道:“燕胜雪自然有好去处,只是本王没想明白一件事。”
“燕三小姐之上,燕氏家主之下,怎么没见你提过二小姐。”
燕羽衣:“……二小姐?”
“她也是你的妹妹,怎么燕将军好似对她没什么印象。”
燕家二小姐早夭,这是整个西洲都知晓的事实,涉及将军府的伤痛,况且才出生一日的孩子,对局势也并无影响,久而久之便刻意被所有人遗忘。
只是为何萧骋会提及?
“燕寄情死得太早。”燕羽衣心情复杂,毕竟自己若是女胎,定是顶着燕寄情这个名字长大。
“不熟。”
他怕萧骋看出端倪,于是翻身背对他,果断道。
本以为这个话题就此结束,半晌,萧骋又抛出诱惑:“将当年的故事讲给本王听,本王便将这枚戒指送给你,如何。”
事出反常必有妖!
燕羽衣用力抓住从后伸至他眼前,不断晃悠的持着戒指的手,张嘴狠狠咬了口,怒道:“破戒指值几个钱!燕寄情的墓就在后山,要问就去她坟前问!”
萧骋看着虎口整整齐齐的牙印,忍不住沉沉笑起来,询问道:“听说从族中选拔少主,须得过家主这一关,若武力尚佳,便可继续培养。”
“小羽,西洲还有多少人的武功能治得住你。”
“届时要放水吗。”
燕羽衣拧眉。
绕了这么大一圈,恐怕这句话才是萧骋最终想问的。
萧骋反扣住燕羽衣的手,缓缓道:“明珰城的将军府人满为患,本王却见并未有任何一个姓燕的族亲入住,按理说,你应在此刻将族中青年才俊留于京城培养,至今仍将他们安顿在校场附近的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