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燕台(178)
匕首已经递到澹台成玖眼下,少年顶着严渡极度侵略的威压,双腿早已颤抖地无法支撑身体。他感受到自己的体力莫名在流失,在这之前所做的任何心理准备,与萧稚做过的推演都不如现实的冲击大。
严渡寥寥数语,将燕氏这么多年的处境道尽。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澹台成玖何尝没有想过整个护国将军府究竟是何处境。
他嘴唇嗡动,用力地拼凑音调:“那么折露集呢。”
心脏几乎要冲出肋骨的束缚,澹台成玖用力抬头反问:“既然你讨厌皇族,为何随波逐流。”
“严渡,这个世上还是有一片赤诚的人,及时悔改也不在少数。委屈便要与他人同流合污吗,好,就算燕氏真的是皇室的狗,我在市井流浪的时候听说过一句话。‘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难道在皇族之下,还有什么燕氏无法得罪之人吗?”
“官场本就险恶陡峭,既然燕氏选择了你成为家主,那么便有可能去掌控一切,当年太子仁善,他未必不会答应忠诚的鸿鹄之志。”
“是你自己心智不坚定,为何非得将罪责加诸他人之身。”
少年声音越来越洪亮,余音在空荡的大殿中回荡:“严渡,你从来都没有决定反抗过对吗。”
“这世上所有人都欠你的吗?”
“享受了供奉便得履行责任,认为不公便得去修正,不会有人原地等待你,更没有机会找上门,比起澹台皇族的刻意指使,你将属于燕将军获得的荣耀全部侵占,难道这就不算自私的小偷吗!”
“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懦夫!”
“朕不需要懦夫教朕做事!!”
说着,澹台成玖一抖袖袍立刻想要站起,但脚底虚软,还是被衣袍绊了下,又摇摇晃晃的栽了回去。
但他慌乱之间仍旧没忘了正事,扯过龙椅内的软垫朝严渡砸去,并拼劲全身力气把藏在龙袍内的卷轴扔向群臣聚集最密集之处。
“这是本朝官员有关折露集的所有卷宗总结,还请诸位阅览,朕知我朝仍有有志者想大展鸿愿,为何不是现在!!”
严渡跟着反应过来,立即要反手抢走卷轴,转身的刹那,手中匕首被人抽走,澹台成玖挥舞着刀向他袭来。
朝臣先是寂静了一瞬,旋即有人意识到皇帝所言之意,电光火石间面面相觑,气氛也仅仅只是凝固了半刻而已。
“臣愿支持陛下!!”
有人涨红着脸激动地用力嘶吼道。
在这种地方讲道理,不如蛮横地冲动更蛊惑人心,严渡立即改变策略,继续攻击皇帝。
唯有解决始作俑者,方可破此局。
刺啦!!
腕间袖箭与匕首摩擦,发出令人心颤的刺耳杂音。
男人面色铁青地抬膝朝着澹台成玖的腹部重击,另外五指朝向澹台成玖,就要抓住他的咽喉——
嘭!!
衣袖翻飞,锋利的匕首割破袖管,澹台成玖喷出一口血,但也是当下距离严渡最忌的人。
獠面军并非等闲,副将见将军受伤登时便号令所有人动手。
此消彼长,澹台成玖武功本身不高,接近严渡已经是极限,伤了他更是想都不敢想,但他已经没有再反击的能力了,严渡的手掐住他的脖颈用力捏下。
喉管绵软,骨骼更是脆弱,澹台成玖胸腔中的氧气耗尽的前一秒,有狂风从身后袭来,裹挟着凌厉果决的剑意。
飒——
飞扬的发丝被银白长剑切断,穿过澹台成玖的头顶,不偏不倚地朝着严渡眉心爆射而去。
严渡来不及用澹台成玖挡剑,只好利用惯性顺着台阶朝后摔,借用瞬间的引力脱险,而遮挡着经久未言的太后的屏风登时直挺挺地砸下,青年身形快得只剩虚影。
燕羽衣反手将另外准备的斩马刀举起,人至刀起,俯身扫堂腿攻严渡下盘,刀收割其头颅。
上下进攻,是绝对利落的杀招。
这招经常在打仗中里对付地方骑兵,砍马蹄斩敌腰,而姿势也是标准的燕氏军中用法。
严渡知道世上谁才会这么一心二用地熟练使用。
心中已有那个不可的答案,但真正亲眼所见使用之人又是别的无法道明的情绪。
燕羽衣没恋战,这招只能用一次,便先熟练将澹台成玖护在身后,扶住他的肩膀低声:“陛下没事吧。”
“没有。”澹台成玖用力咳嗽几声,但身体突然不抖了,人说话也有底气许多。
而另一半的严渡便没有这么镇定,他瞳孔颤动,紧而意识到是被耍了,陡然大笑出声,他边后退,边自己匿入獠面军之中,冷道:“你没死。”
燕羽衣提起落地的雷霆剑,负手走下台阶,发现人群里竟然没有计官仪,有些意外道:“兄长忍得了计官仪,想必还是对西洲的未来有些许指望。但计官奇被你所杀,他怎么会甘愿与你同朝呢。”
严渡拧眉:“……”
见兄长生气,燕羽衣随手拨弄了下头顶厚重的冠,手指仔细摸到发间的卡扣,只轻轻难以拨弄,发冠便整个都从头顶掉了下来,他将冠抛给小皇帝,直接用发绳将长发捋成马尾。
他身上还穿着礼服,是属于太后的黑紫色。
“隔着屏风,谁会在意一个大宸公主的意见呢,两国邦交,只要好吃好喝地供着,无论西洲如何更迭,这对于萧稚来说都没有任何用处。”
“因为她只是个和亲公主。”
燕羽衣径直用雷霆剑割开厚重的外袍,最里才是他今日最方便搏斗的骑装。
雪白与浅紫相间,构成渐变的云纹,辅以银线编织。
这是燕羽衣从前还是掩饰将军府少主之时最喜欢的装扮,因为衣裳足够昂贵,亦足够特别,还有……兄长也喜欢这个颜色。
“但兄长似乎忘了她是从明珰那场火里逃出来的,带着我们的妹妹燕胜雪。”
“你还记得燕胜雪长什么样吗,恐怕你根本都没有意识到燕家与你至亲之中,还有个燕胜雪的存在。”
燕羽衣瞥见严渡的脸色,火上浇油:“倘若这世上有错,难道兄长不该恨我吗。”
“毕竟燕羽衣就是燕寄情,燕寄情就是燕羽衣。”
燕氏密辛就这么赤裸裸地说出来,在场却没有几人能够理解,但燕羽衣的目的是激怒严渡。
“既然离开为何还要回来。”严渡这会倒是突然淡定下来,对于燕寄情那个名字也仅仅只是几个眸光的闪动。
燕羽衣站定,拨开耳旁发丝:“只是在赌你是否敢于谋反而已。”
“一个人若只做权臣,日后勾心斗角在所难免。但若对方想要至尊之位,或是把主君从龙椅上拉下来,我今日便是救驾勤王,出现于此的目的不能再明确。”
“兄长。”
燕羽衣无奈地笑笑:“我就是在逼你反而已,想试试倘若我也死掉,你会不会觉得澹台皇族罪加一等。”
“好在我赌对了。”
这是个无解的闭环,甚至有极其明显的引诱对方进入全套的意味。
没有犯罪便创造犯罪,兵者诡道也。
“兄长或许在朝局中颇有见地,但行军险招却不如我,这也是这么多年死里逃生得来的总结。”
这世上有许多话其实不适合直白地说出口。
因为它过于现实,精于算计,有指向性极其明确的背叛。
严渡听着燕羽衣的话胸膛剧烈起伏,低头想了一阵子,突然不受控制地压抑着声音笑起来,肩膀抖动地极其厉害。
很快,笑声逐渐拔高,在距离最猖狂的那个档次的时候,他喝令身旁下属退至殿门口。
并死死盯着燕羽衣手中的雷霆剑,再转而至他本人,瞳孔血红,显然愤怒至极。
“大人。”副将有所犹疑,不太放心自家大人单独与燕羽衣距离过近,“这燕羽衣……”
“我说,退下。”严渡冷道。
副将只好挥手,带獠面军退回原本的位置,而也就是这么一退,朝臣们也下意识紧跟着向后躲,原本两人之间的距离就足够远,现在更是宽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