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燕台(45)
“……你是个将军。”
萧骋像是被燕羽衣说动般,骤然松开他。
光线微弱,燕羽衣摸索着找到支点,双臂用力,身体向后挪了几寸,总算坐了起来。
他明白萧骋什么意思,他是个将军,手握重兵本不该如此。
燕羽衣笑了笑,语气含着几分无奈,还是说出了萧骋希望得到的那句。
“多谢。”
多谢比谢谢的感情还要更多。
哪怕萧骋只是为了他自己的一时兴起。
萧骋点点头,咬文嚼字:“多是多少。”
“不多不少,比谢谢多些。”燕羽衣怕萧骋误会他敷衍他,补充道:“西洲的重谢要三叩九拜,我怕你折寿。”
“……”
空气中忽然传来夹杂着某种怒意的叹息,叹息的主人生气,却又再劝慰自己消气。
萧骋烦躁地扯了扯衣襟,当铺那边没有换洗衣物,他直接穿着进城时的那件高领,陪燕羽衣出门前,只脱了里头的羊绒马甲。
“我不过是找人给了点教训而已。”
燕羽衣没想到萧骋会解释给自己听:“没有人发现是你吧。”
“套了麻袋踹几脚,渔山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他们知道分寸。”
萧骋口中的踹几脚,在燕羽衣这里杀伤力存疑,毕竟将人打得挂彩,气上心头手里没分寸。
话落,气氛再度冷下来。
既然萧骋不生气,那么是该商量黄金的事了。
燕羽衣抓起金块掂量,回忆起萧骋说他押了两千五百两。
两千五百两,两千五百,二百五……真不是在阴阳怪气吗。
正欲开口,萧骋那边却从怀中摸出来了什么,伴随着极轻的摩擦声,火苗从竹筒跃然而起,照亮他们之间相隔的距离。
萧骋宁愿手握火折,也不起身点蜡烛。
燕羽衣看着他的眼睛,瞳黑眼白,深幽沉静。
气质过于冷漠,盯久了令人不寒而栗。
“听说送花给胜者,是你们西洲的习俗。”
“可惜想买来送你的时候,卖花郎桶中只剩这支茉莉。”
萧骋边说,边变戏法似地,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支纯白茉莉。
“那日燕大人送蓬莱松,本王没什么可回赠的。”
“孤花难支,若燕大人不喜欢。”
“日落前再寻更好的回府。”
萧骋话说得断断续续,难得面露尴尬,越解释越显得寒酸。
燕羽衣诧异地看着茉莉,自己活这么久,还没有收到过别人的花。
未等萧骋解释完,他便主动伸出手,郑重地接过茉莉。
以萧骋财大气粗的架势,若非真立刻买不到,断不会只这一朵。
“我很喜欢,谢谢你费心。”
“什么。”
萧骋难得愣怔。
显然也没预料到燕羽衣会轻而易举地接受。
燕羽衣低头,将茉莉抵在鼻翼间轻嗅,垂眼低声:“我没有收过花。”
在西洲这种崇尚以花寄情的地方,堂堂燕氏少主没有收到过花,这话说出去可能也没几个人会信吧。
萧骋难以想象燕羽衣这样的青年才俊,也会无人相赠:“为何。”
“因为他们觉得我不需要花吧。”燕羽衣也曾疑惑过。
从最初的失落,到后来的和解,他学会了要求下属每三日往公务用的书房里增添鲜花。
花愉悦心情,自己送自己也一样。
幼时曾听母亲讲,自己并未参与过抓周礼,这是所有孩子降生后必经仪式,代表着族亲们的期许与祝福,新生的婴孩的未来拥有无数种可能。
而将军府的孩子,尤其燕羽衣,天生就是要继承燕氏,做天子近臣,替皇族荡平坎坷。
父亲告诉他:小羽,光与影并存,你要做那个永远准备好献身的影子。
他没有选择的机会。
成为皇室的影子,这就是燕羽衣的一生。
但……
燕羽衣眼睫微颤,眼泪蓦地滚落,垂直掉进花瓣。
茉莉单薄,承不住重量,湿润顺着缝隙浸染花隙,顺着鲜绿的枝叶而下。
当渴望的缥缈虚无的自由逐渐具象化,捏造成了萧骋的模样。
他告诉他,他愿意为了他动杀念,去教训那些诋毁他的商贾,以燕羽衣的角度,萧骋完全没有必要冒险。
有种说法,两个人靠近,总会逐渐同化成对方的模样。
那么再与萧骋离得近些,他会不会生出更多的勇气。
燕羽衣小心翼翼地将茉莉妥帖地收入腰包,在萧骋的注视中,停顿了下,而后张开双臂添补他和萧骋最后的距离。
他拥抱他,闭眼找到他的嘴唇,胸腔弥漫难以自抑的情绪,他说不清那是什么。
或许是为自己这些年的坚持的伤感,可能也有企图从萧骋这里偷到一点“自由”的兴奋。
他像头次做坏事的小孩,手足无措却仗着初出茅庐不怕虎的莽撞,不断地向萧骋的领地进发,侵略,霸占。
他相信这是现实,也愿意认同自己正在做梦。
唇齿相依,难舍难分。
萧骋将燕羽衣压在金山中,两人衣衫散乱,逐渐拢不住彼此的身体。
燕羽衣用手背遮住自己的眼睛,萧骋动手将它挪走,露出那双绯红却含着笑意的双眸。
他抚一抚他的鬓角,商量道:“在这里,还是回去。”
“回去。”
燕羽衣揽住萧骋的脖颈,男人喉结性感,他忍不住吻了上去。
“好。”
萧骋依照燕羽衣说的。
“我们回家。”
第31章
萧骋用氅衣裹住燕羽衣,抱着他一路畅通无阻,从拳场后门离开。
马车正对,渔山早已等候在外,见自家主子抱着人,敛眉噤声,全然一副理所应当。
在他身后,是方才拳场内负责招待萧骋的小厮,小厮战战兢兢地蜷缩着,衣衫鲜血干涸,脸上还有没来得及擦干的痕迹。
他是那场场外“决斗”的旁观者。
渔山自觉掀起车帘,萧骋将燕羽衣放进去,回身冲亲卫做了个割喉的手势。
“是。”
渔山心领神会,捂住小厮的嘴,将人提起往深巷里带。
小厮瞠目欲裂,双脚疯狂挣扎,地面留下常常一道拖痕,所有求饶和哭嚎都被淹没在渔山的手起刀落。
车内。
马车缓缓行驶,街市嘈杂掩盖厢内细碎的躁动。
萧骋向来会享受,车内垫放着厚厚的绒毯,腰枕用最柔软的鹅绒,绣娘用掺以孔雀羽的丝线,将山河图绣于蚕丝枕面。
燕羽衣仰起头,瞳孔明亮。
这会他看清楚萧骋的脸,似乎和来时并无两样。他方才至执片刻茉莉,花香却缠绕指尖经久不散。
拳场处于地下,温度较低,萧骋身上带着寒气,甫一俯身将燕羽衣往怀中揉,丝丝暖意便随着身体的贴近逐渐融合。
偏头落吻,浅啄二三,亲吻旖旎暧昧。
声音一丝不落地入耳,惹得燕羽衣喉头发干,从前未与人这般亲近过,尴尬之余,手头便想做点什么分散注意力。
他摸向萧骋脑后,顺手拆了他的冠,乌木长发绸缎般地倾泻入掌,顺着指缝流淌垂落,燕羽衣忍不住羡慕:“真好。”
“好什么。”萧骋不急着办正事,侧过身顺势躺倒,小指勾住燕羽衣的无名指。
燕羽衣:“头发保养得比宫里的娘娘还好。”
外头打仗没那么计较,也着实干净不起来。可供饮用的水源极少,又饿又渴身处绝境,甚至还得割了战马饮血求生。
萧骋如今这幅尊容,说是全用银钱堆砌也不过分。
“天生的。”萧骋十分受用,礼尚往来道:“就像燕大人这张脸,也是世所罕见。”
燕羽衣闭上眼,要这张脸有什么好的。
正因这张脸,他无法在战场上震慑敌人,难以在朝堂中力压群臣。
随口道:“喜欢的话,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