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燕台(173)
“你弟弟喜欢。”东野陵停下脚步,左脚在外,右脚抵着门槛,回头答他:“燕将军,你不知道自己的弟弟喜欢吃糕饼吗?”
“……”严渡没想到东野陵会着重强调这种于当下无关紧要之事。
东野陵颇为无奈,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严渡。”他又换回了严渡现在的名字。
“你记得为他杀人报仇,怎么就不记得他喜欢什么呢。就连我这与他并无多少交情的,都看得出他甚嗜甜食,怎么只有你蒙在鼓里,像是今日方才知晓。”
“有此时间用来处理无关紧要之人,倒不如商议如何夺回铃铃峡,或者。”
青年伸出食指,抵在唇旁淡淡笑起来:“夺了明珰城,自己做皇帝。”
肃风凛冽,余音被拔地而起的狂风撕得粉碎,严渡笑意逐渐消散,缓缓转头看向燕留。
燕留显然也意识到了什么,瞳孔骤缩。
……
铃铃峡浓郁夜色无法掩盖风沙的呼啸,月明星稀,偶尔有厚重云层遮挡,四下黑暗之际,身着鲜艳红衣的曼妙女人手持胡琴,缓缓在围绕着篝火落座的客人们面前行礼,转而熟稔地走向距离她最远的那个客座。
而客座之上的客人,在女人席地而坐拨动琴弦之际,解开了他的伪装。
青年面色略有苍白,心情却不错,噙着笑意歪了歪头,提起酒壶微晃:“好久没来这里听曲,这里的生意还好吧。”
涂老板捻住琴弦,失笑道:“将军每逢大战,便要到我这听一曲杀神赋,两三年没来,以为将军已经不做杀神,改做活菩萨了呢。”
燕羽衣失笑,声音极轻:“今日不听杀神赋,做个思乡的曲子罢。”
“如今西凉人要挟天子逼宫,封锁整个明珰,高嘉礼高将军于城外率兵对峙当初的燕氏家主”
“燕将军却在我这听什么思乡曲,若再迟一步,当真日后是要夜夜思乡。”
徐老板这话说得简洁也无情。
灯火摇曳,燕羽衣今日喝了些酒,神色眉眼比平时松散,他用手掌托着下巴,手肘放在腿上。
青年眼睫浓密纤长,微微眨动,像是蝴蝶煽动翅膀。
“……”燕羽衣没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
但坐在隔壁的大宸人却冷不防地开口道:“就弹杀神赋。”
燕羽衣目前这个姿势保持很久,凝神听着篝火噼里啪啦火花微爆的声音,直至小指都麻得没有知觉,才叹息道:“杀神赋太凶了,不适合现在的我。”
“我现在是敌人的俘虏,洲楚的死人,在这个世上已经挂了咽气名头的罪臣。”
萧骋起身走到燕羽衣面前,挨着他的肩膀坐下,从他手中抽走盛满冰冷美酒的陶碗。也没丢,他就着这口直接仰头喝光,将他那份茶水摆在燕羽衣面前。
男人轻松道:“是我想听,奏给我听。”
“小羽,我现在是俘虏敌人的敌人,大宸的功臣,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什么还能再撼动地位的景飏王。”
“徐老板,请奏一曲杀神赋。”他再度对女人欣然道。
燕羽衣:“……”
不炫耀会死吗?
第125章
女人莞尔一笑,随手拨动琴弦却没有真的弹奏的意思。
很明显,比起萧骋的态度,她更听命于燕羽衣。
陶碗是最粗糙的那种,集市上一文钱能买三只。萧骋将它翻来覆去地,甚至连碗底都看了个遍,才叹道:“这碗用来喝酒,怕是连酒水也变得难喝几分罢。”
“景飏王身份尊贵,自然是看不上。”燕羽衣仰头失神地望着夜空,半晌才顾得上答他的话。
萧骋闻言并没多说,只是解开氅衣,将其披在燕羽衣肩头。
深夜温度低,何况是在这种毫无建筑物遮挡的塞外。
燕羽衣只着轻薄软甲坐着,身形略显单薄,橙红色的火光在软甲金属处荡漾着于保暖并无多大作用的暖意。
大氅有属于萧骋的味道,茶香比内里那份暖意更早抵达。
尽管很多时候两人吃住都在一起,燕羽衣也没搞清楚他身上的茶香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每次清醒,萧骋都不在床榻之中,要么端着早膳正要进门,或者已经在院中侍弄花草。
总之,景飏王好像就没有精力不济的时候。
燕羽衣略眨了下眼,开口说:“你不冷么?”
在这里,只要开口说话,雾气便会从唇齿间飘出来。
萧骋闻言,表情略微凝滞,随后颇为无奈地又拢了下燕羽衣的领口,道:“这里是够冷的,多穿几件没有坏处。”
“明珰已经收到我阵亡的消息,如果猜得不错,严渡很快便会有所动作。”燕羽衣没有顺着他的话继续,转而聊起当下情势:“虽说明珰与边塞距离较远,有信息差,但我们也得尽快在明珰城情势紧张,彻底被封锁之前进城。尽管有计官仪在侧,身边高手众多,但李休休那等江湖人士还是不如纪律严明的军队。”
萧骋拨弄着腰间玉佩,流苏在指尖缠来绕去:“澹台成玖能行此惊险之事算是有魄力,但还是缺乏实战。”
燕羽衣:“什么意思。”
萧骋掀起眼皮:“倘若严渡根本没有逼宫造反,被折露集牵涉的官员也乖乖受罚。那么这次的变革便算是无人中伤,世家趁此机会将想要摆脱的沉疴击碎,日后西凉与洲楚的情势对峙只会更难控制。”
“西凉与洲楚本就是西洲。”
燕羽衣摇摇头,并不赞同萧骋的说话:“大家都是西洲人,一家人总不能永远说两家话。”
民间百姓无辜,社稷江山终究属于天下人,既然有所能力去改变什么,为何不顺应民心过上太平日子呢。
“陛下有此心思,才会想要彻底解决折露集,西凉之内也并非没有真正愿意为百姓鞠躬尽瘁的官员。只要陛下展露出令他们所拜服的品质,自然而然便会有人拥护着他,萧骋,我有预感。”
燕羽衣稍微停了下,还是动手解开氅衣,将它抱在怀中:“如果此事能成,不待我们杀回明珰,西凉与洲楚便会在这个时间内自然而然融合,投机取巧的贪腐站在一端,剩余想要朝堂清明的官员聚集于陛下身旁,只需一把火即可点燃。”
“……而那把火你知道是什么吗。”
说这话时,青年的眼睛骤然变得很亮,眼角眉梢也全是笑意。
萧骋虽未临朝堂,但朝臣之间的那些弯弯绕绕见过许多,不用猜也知道燕羽衣所指究竟是何。
燕羽衣不语,耐心地等待萧骋开口。
“处置一个根本不可能扳倒的世家,让天下人都明白,当今这位陛下心中有公理正义,并非所谓的被他人挟天子令诸侯的昏君。”
“只有从前操控整个朝堂的人死了,未来可能会掌握新君的人也不再拥有东山再起的可能,西洲才会迎来新的格局。”
“你们大宸的皇帝愿意相助,不也是怀着这样的心思吗。”
大宸与西洲并立,看似水火不容,实际根本没有互相吞并的能力。
一方有难,周边各个小国便会一拥而上,无论是大宸消失,还是西洲落难,哪方都讨不到好处。
为了彼此的百年着想,大宸皇帝才会愿意相帮。
并且西洲也不算没有付出代价。
燕羽衣与南荣王府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若燕氏离去,朝廷扶持高嘉礼还不知猴年马月才会再度形成如今燕氏军队这般的声势。
萧骋叹息,再度从燕羽衣怀中抽走氅衣,重新披在他肩头,同时目光在篝火四周扫过,从旁护卫的军士们立即向景飏王行礼,自行结队离去。
其实他们在的时候,也没发出多少声响,离开也与方才的气氛无异。
萧骋这次直接拢住燕羽衣的双臂,将青年完全按在怀中。
燕羽衣的脸埋在他胸膛里,呼吸之间,总算是有了点热气。
“我对朝堂已经没有更多的期待,其实……我很理解兄长的心情,但并非是饶恕他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