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燕台(31)
房内顿时陷入沉寂。
燕羽衣从前公务繁忙,没什么时间与同僚打趣,说得上话的好友更是没有,要么他嫌别人笨,要命别人觉得他杀伐过盛难相处,总之,居高处者当胜寒,燕将军幼年便有这个自觉。
近日商会诸事繁忙,萧骋脚不沾地地各处周旋,预备着年前便将未来两个季度的矿物交易敲定,顺带婉拒西凉人递来的橄榄枝,未来三年情形不明,许诺的赋税未必落到实处。
风雪交加,狸州商会较之从前热闹更甚。
萧骋深夜方归,边吃粥边听渔山汇报燕羽衣动向,提及燕羽衣午间为难秋藜棠。
“他怎么不跑。”萧骋纳闷,燕羽衣是个病秧子,秋藜棠活蹦乱跳,太医院几十年的规矩不都是说不过便告退吗,怎么院首没将这门本事教给他。
渔山继续道:“棠大夫离开后,燕羽衣便将小九指去太子房中,他们关着门,属下们无法得知说了些什么。”
萧骋夹起糖醋过的藕片,放在菜碟里碰了碰,勾唇道:“现任太子与未来太子之间的更替,没人会比燕羽衣更明白其中的分量。”
若澹台成迢想撒手不管,便得给洲楚留下些什么有用的东西,例如他那满腹经纶,于朝中局势的洞悉明察。
太子固然软弱,才智却在云端之上。选择顺应时局,是觉洲楚浪潮已去。
而与燕羽衣意见相悖,则不过是后者见过太多以一搏十的战场手段,无人比他更坚信人定胜天。
此等挟天子令诸侯的权势放在眼前,却决定推而拒之,是故作清高,还是另有谋划。
萧骋缓缓笑起来:“看来本王送给燕大人的礼物,燕大人似乎不太喜欢。”
第21章
小九在澹台成迢处学习第二日,得到了自己的新名字——
澹台成玖。
从成字辈。
燕羽衣还叫萧稚过来,带澹台成玖认人。
成玖面对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萧稚,支支吾吾唤了声皇嫂。
萧稚睁大眼睛,满眼写着太子哥哥什么时候又凭白多了个弟弟。
“以后他就是那个吗。”
回到正厅,萧稚提前被警告禁止提“太子”二字,于是用手比划了下。
燕羽衣饮茶,摇头道:“或许吧。”
据他的观察,澹台成迢待澹台成玖的态度,肉眼可见地微妙。
毕竟是要顶替太子之位的人,这位“前”太子似乎并没燕羽衣想象中的那么容得下新人。
萧稚提着从外头才买回来的饴糖,拆开糖纸往嘴中丢了颗,询问成玖要不要来几块的空档,燕羽衣眸底缓缓浮起半缕笑意。
便叫萧稚整日在澹台成迢面前晃悠,若太子实在受不了落差,在与大宸敲定交易前反悔也说不定。
澹台成玖的存在,除稳固洲楚外,现今最大的作用便是刺激澹台成迢。
先帝对太子委以重任,加之燕氏辅助,澹台成迢的称帝之路坦荡宽阔,无人与其争锋,自然没什么争斗的意愿。
得逼着他主动。
而澹台成玖这个继任者,最大的问题是过于单纯,亟待解决的便是为他寻找合适的先生教授功课。
虽说这些东西燕羽衣自己也能上手,但萧骋命令成玖侍疾之举,令燕羽衣蓦然意识到,他的过多参与,很有可能令燕氏陷入两难。
景飏王阴谋阳谋,皆含着明目张胆的野心。
燕羽衣阖眼,不知过了多久,耳旁的嘈杂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男人低沉如酒的声音。
“将阿稚放眼皮底下,难得有人受得了她的叽叽喳喳。”
燕羽衣心平气和:“殿下怎么有空来我这。”
萧骋:“听说小九有了新名字。”
“澹台成玖。”他反复念了几遍,又道。
“似乎太子对自己的继任颇有微词,连个像样的名字都不愿意动脑思索。”
燕羽衣并未顺着他的意思接话,反而道:“在下难当大任,恐怕殿下要失望了。”
“怎么。”萧骋笑了,饶有兴趣道:“燕大人所言本王听不懂。”
听不懂?
燕羽衣眯眼,冷道:“这是西洲,并非大宸。”
“西洲自古没有立相父的规矩,今后也不会存在此等祸害朝政的东西。”
“相父是什么。”萧骋颇为无辜地转了转拇指套着的扳指,面里一副遭受好大冤枉的表情。
燕羽衣眼尖,立即认出这是他没见过的饰物,倒是与前几日萧骋戴的那枚同为翡翠,水色却胜出不少。
真是没见过比萧骋还喜欢装饰的男人。
发冠簪物,腰间别的玉佩,手腕戴的珠串,竟日日不同,月月都有新色,且做工材质价格不菲。
“将殿下首饰匣子里的东西全部卖出去,也能养活万人以上的军队吧。”
燕羽衣习惯性地用手背抵着下巴,打量道:“扳指不错。”
萧骋当即将扳指摘下来,放进掌心,摊开,递到燕羽衣眼跟前,大方道:“送你。”
燕羽衣想了想,问道:“有铜钱吗,年代比较久远的那种。”
“要几枚。”萧骋问。
燕羽衣:“不问问原因吗。”
“给小孩做五帝钱有什么稀奇,明日本王叫人编好送过来。”萧骋顿了顿,笑道:“算你账上,以后要还。”
话罢,萧骋欣然走到燕羽衣面前,略俯身牵起燕羽衣的手,扳指抵着手指,缓缓推进去,悠然道。
“都要送未来太子五帝钱了,还说不想做相父吗。”
燕羽衣五指伸展,放在眼前晃了晃,满意道:“多谢殿下。”
“权倾朝野,好处可比领兵打仗更胜几分。”萧骋又道。
燕羽衣多年习武,掌心的伤痕早已随着磨出来的茧融为一体,手指虽骨骼分明细长洁白,却有泛红的疤,自虎口延伸,至生长线处截断。
萧骋抬眼,直勾勾地盯着燕羽衣的脸:“秋藜棠擅长医治伤痕,你脸上的疤很快便会消减,记得好好搽药。”
燕羽衣收回手,绕过话题说:“殿下戴过五帝钱吗。”
“没有。”萧骋看着燕羽衣空荡荡的手腕,又摘下颗颗莲花样式的羊脂白玉手串,边往燕羽衣腕间套,边问:“燕将军有吗。”
燕羽衣这会摸不清萧骋心中究竟想什么,盘算着这串珠子放在黑市值什么价:“有过。”
萧骋:“去哪了。”
按理说这种东西是长辈准备,通常不会随便摘下。
“燕家不信这个,我自己给自己找了一串。”
燕羽衣特别强调:“金的。”
萧骋乐了,笑道:“出门在外应急用?”
燕羽衣点点头,的确在饿得没饭吃的情况下换了银票。
翌日,燕羽衣晨起便收到了渔山亲自送来的五帝钱。
五帝钱的珍贵,在于寻找五朝皇帝在位年间所制铜币,有时为了与生辰八字契合,还得颇费些功夫,铜钱本身的价值不高。
“一串金,一串铜,金的这个是王爷送给大人您的。”渔山将一红一黑两枚荷包打开,红色里装着金币。
燕羽衣诧异,接过道:“你家王爷财大气粗。”
渔山客气道:“王爷说这些都只是小玩意,若能讨大人一笑倒也算物有所值。”
“他今天回来吗。”燕羽衣问。
渔山:“西凉那边来人谈判,除夕前王爷都得在城西商会议事厅那边住着。”
“但王爷吩咐过,若大人觉得无聊,也可去那边坐坐,若论对西凉人的经验,还是您比较丰富。”
“好。”
吃人家喝人家的,又得了价值千金的饰物,总得做些什么回报人情才是。
燕羽衣道:“那么有劳渔侍卫备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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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羽衣出生明珰,学在皇宫,后而征战边疆,虽为皇帝近臣,却对三城之外的事不大清楚。
他听命家主调遣,军命大过天,对死对头大宸了解深入,自家倒忘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