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燕台(167)
道理燕羽衣是很懂,但与他的厌恶并不冲突。
他回身,凝望着萧骋淡道:“你也觉得这就是我们的命吗。”
“不是。”这次萧骋给出截然相反的答案。
“抗争与不抗争是两种办法,但大多数世家儿女能力有限,于他们而言,保命已经拼尽全力,不必再强求过得多自由。”
“小羽,放过他人放过自己。”
何须强求那些本不该拥有的,而因过于执着前尘忽略了沿途本该注目的风景。
“我总是要回大宸为你跑一趟。”
男人收回手正襟危坐,浅浅道:“你想怎么选择,今日便给我个准话。”
“我们之前说好的。”
燕羽衣深吸口气,冲萧骋勾了勾嘴唇:“你拿钱,我办事。”
“替你料理了方家,是当初你我达成的契约。”
“你呢。”萧骋说。
燕羽衣一字一句:“杀了严渡。”
第120章
为保证萧骋安全,将军府快马加鞭,燕羽衣亲自护卫,以最短的路线规划将萧骋送至两国边境,由南荣军主将越青,那个曾经打过几次照面的女人接手。
说是照面也不尽然,燕羽衣与她也打过同一场仗,或许是合作过于愉快,竟让燕羽衣事后有种不真实感,故而再见真人也云里雾里。
大宸的气候向来比西洲温和,故而抵达大都已是入秋,空气中仍弥漫着暑气。
皇帝在大都之外的寺庙中接见了他那几年未见的皇弟。
萧韫每年都会在国寺中住几日,无外乎是为了躲清净,离御史台的群臣们远些。
“朕以为你已死在西洲,恐日后为母后敬香祭奠不好交待。”萧韫面前放着本抄录半篇的佛经,提笔又在拓印着金色纹路的宣纸写了几个字。
龙飞凤舞,看得萧骋眼花缭乱。
“皇兄不问问我为何回京城么。”
萧骋自顾自地坐下,皇帝身边的首领太监陶五陈恰巧端着茶盏走进,双手呈递于皇帝手边,皇帝眼皮都没抬,道:“给他。”
“王爷,这是今年新出的碧螺春。”陶五陈恭敬道。
舟车劳顿,萧骋看也没看便端起放在唇边喝了口,而后蹙眉格外嫌弃地又摔回远处:“这什么破茶,难喝!”
“……是你口味有变,难不成。”皇帝话锋一转,吩咐道:“去给景飏王殿下端杯牛乳过来,这里偏僻,不太好寻马奶,便用牛乳暂代。”
话是关心,但阴阳怪气没少,萧骋记得临走前皇兄挺高兴,也没说什么,隔了几年再度回宫,从见面的那刻起,萧韫便没给过他好脸色。
“茱提的矿不好?还是商队不合皇兄心意。”萧骋旋即开口猜道。
萧韫冷哼一声,摔了笔:“矿倒是好矿。”
他故意往他身后探看,嘲讽道:“人怎么没带回来。”
明知他意有所指,萧骋也装没听懂:“西洲的奴隶?西洲五十年前便彻底废黜了奴隶,皇兄不记得了?”
“萧骋。”
“是,皇兄。”
“……”
萧韫抿唇停顿,表情逐渐恢复自然,终于正色道:“西洲正值变革更迭,回来也是好事,近几年便不要再出去了,朝中也有你要做的事情。”
“皇兄知道我想做什么,为何不听我说完。”萧骋向来放肆,但尊敬自己这位皇兄,故而也不敢向对待他人那般事事挑衅底线。
他只会拿出底线。
“西洲欠收,百姓定熬不过冬天。燕羽衣散尽家财,想与朝廷交换粮食。”他从怀中拿出燕羽衣事先交给他的信封,推至萧韫面前。
为免不必要的麻烦,信封空白并未署名。
萧韫一针见血:“怎么确定这批粮草不是为了他西洲招兵买马。”
“用你这个人来保证吗?”
潮景帝将沾满墨汁的笔直接放在已经抄录完整的经书之上,自笔锋为中心,墨迹漾起连绵的圆形的“波澜”。
“用人来保证,只能算作一文不值。”
“景飏王尊为亲王,也不过只是个人而已。”
“萧骋,朕允许你出去胡闹,是看在母后的面子,如今你却真与西洲人有往来,还是当年刺杀过朕的燕羽衣,倒叫朕有些感慨,这些年是否对你太过纵容,如今竟然连自己是大宸人也忘了。”
“胳膊肘向外拐,好一个萧氏子孙。”
“皇兄难道不信任我?”萧骋直勾勾迎上萧韫的审视的目光,并未有半分对于帝王的畏怯。
话音刚落,萧韫猛地抬起手臂,手掌从空中划过道凌厉的弧度,快得像是要切开空气。
掌风猎猎,直逼萧骋。
萧骋一动不动,安静地闭起眼,没有躲的意思,遵命地等待这巴掌落在自己脸上。
皇兄向来是做一套说一套,看似强硬实则心软。萧骋自知这几年不回大宸有过在先,摆正态度,便——
“啪!!”
手掌分毫不差,萧骋脸被打得往左偏,右脸赫然浮现轮廓清晰的新鲜巴掌印。
五根手指排列地整整齐齐。
“……”
萧骋睁开眼,眼珠极其缓慢地动了动,不可思议地望着萧韫,瞳孔微微紧缩。
“怎么,以为朕不敢打你?”萧韫笑出声,似乎仍不满只打这一次。
“陶五陈。”
皇帝没再给萧骋辩驳的余地,拂袖离去,边走边说:“王府邸尚未修葺,便从宫里择一处供景飏王居住。”
陶五陈连忙小跑着跟上:“陛下,空着能立即住人的宫便只有——”
“不许他住南荣王的院子。”
萧韫脚步一顿,回头再看动也不动的萧骋,冷笑道:“安排他去冷宫。”
景飏王还没什么反应,首领太监大惊失色,连忙劝道:“陛下,先前王爷住的那个院子您每日都着人打扫,冷宫阴暗潮湿,王爷怎么受得了。”
“西洲冬天冷得千山鸟飞绝,他不也过得挺好?”萧韫冷道,“再劝你就跟他一块去冷宫。”
陶五陈再也不敢多求情半句。
护送景飏王的南荣军并不能出管辖地,越青将萧骋送到禁军手中打道回府。禁军拿着通行令护卫,沿途州府地方军从旁协助,此刻回到京城,地方军才彻底交接,禁军全权负责。
皇帝身边禁军都有定数,不能少半个。因此,调动来接萧骋的是巡防营。
马车摇摇晃晃,萧骋才回大都,也没怎么停歇便被直接塞进冷宫。
通常来说,冷宫并没有特别的定义,颇有种画地为牢的意味。哪里禁止宫人随意出入,哪里便是冷宫。
偌大皇宫,找个久无人住的宫殿还不简单。
皇帝这次是铁了心教训萧骋,萧骋进去连换洗衣物都没有,更别提被褥,入夜宫人才端着食盒过来送饭。
清粥小菜,这顿吃得百无聊赖。
萧骋着实没想到皇兄的反应竟然如此之大,按理说,燕羽衣开出的条件,几乎不可能会被拒绝。
前又有茱提矿场的交易,算是有一定的诚信保证。
月黑风高,萧骋推开大门,信步走出,脚底扬起厚重尘埃。
他脚步极轻,几息之间便登上屋檐,正欲辨认方向,眼前飞快闪过道明显的黑影。
“景飏王殿下。”
禁军行礼:“您这是要去哪。”
萧骋:“……”
大都的风从来都吹不灭闹市喧嚣的光影,但来自边塞的尘沙,却能瞬间缭乱战士的眼睛。
……
燕羽衣与越青交接没多久,住在驿馆停留歇息,打算天亮再回明珰。但没想到前脚进驿馆大堂,后脚便有人直接当着他的面,坐在了他的正对面。
青年屈指点了点桌面,姿态倨傲地扬起下巴,语气却莫名令人听着疲惫:“来点你们西洲特色。”
燕羽衣掀起眼皮,主动为不速之客倒了杯白开水:“景飏王已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