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燕台(115)
车夫收车,将马凳推回车底的卡扣的同时,也把方字名牌也拿了下来。
燕羽衣将其拦住,用食指拇指掐着其中一角,格外嫌弃道:“殿下自己没有住处吗,若半夜方培瑾着人暗杀,我是藏在床底下瑟瑟发抖,还是跑出去飞檐走壁与之大战。”
“燕将军可以躲本王怀里。”
萧骋微微一笑,燕羽衣就知道他心里憋着坏水。
果然,说出来的不是什么好话。
裴谵的过往燕羽衣不甚了解,但这个名字对于萧骋,以及整个方家的意义,远比现在展现的部分更重得多。
至少方培瑾似乎在尽力维护萧骋,尽可能让景飏王的存在感在西洲降至最低。
而他们之间的密切往来,应该早在多年前便已发生。
那么方培瑾对折露集是什么态度。
萧骋不像是那种能够忍着恶心与他人合作的脾性。
或许方培瑾是他在方家唯一能够信任的人呢。那么燕羽衣也要因此改变对其的看法,或者说,考虑与她的合作。
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相同的利益。
“明珰城限制太多,除非官员府邸,否则平民百姓没有居住的资格。放心,方培瑾不会对你做什么。”
萧骋似是看出燕羽衣的顾虑,从他手中拿回名牌,还给从旁等候的车夫:“有本王在,怕什么。”
“不是怕。”燕羽衣摇头,斟酌再三,还是没将查到的聪妙皇后的情报说出口。
他反而掀起眼皮看了眼车夫,淡道:“这里有多少人知道你是大宸人。”
“随行的都是自己人,放心,方培瑾不会想在我身边安插卧底。”
“为什么。”
“她不敢。”
“不敢?”
这会雪下得不大,萧骋推开后门,带着燕羽衣慢慢向前。
小路只够一人行走,并肩行走显然不可能。但由于燕羽衣那双软羊皮鞋底的鞋子实在是很难不打滑,必须得由人从旁扶着。
因此,两个大男人紧巴巴地挤在一块,萧骋踩在未清理的草坪中,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艰难,必须完全抬起膝盖,将腿从雪地中拔起来才行。
燕羽衣简直觉得这是主动找罪受。
他今晚压根没打算出门,只是觉得在墙上稍坐坐透口气。
谁知道萧骋正在他家墙外边溜达!
怎么就不偏不倚地撞见,甚至进了马车,来到这对于洲楚人来说,堪比豺狼虎豹老穴的地方!
没多久,萧骋裤腿湿了大半,他牵着燕羽衣的手忽然站定,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还真是个蠢法子。”
“什么?”说话没头没尾,燕羽衣没听明白。
萧骋离开草坪,绕到燕羽衣身后站定,旋即俯身拍了拍燕羽衣的膝盖,示意他向自己这边靠。
燕羽衣立即明白,他是要抱他:“我自己能走。”
七尺男儿被抱着向前是怎么回事,真是丢死人。
萧骋这会从表情上来看,便瞧得出他是有些后悔的。
两人面面相觑,被提灯映照着相同颜色的面颊,少见地不约而同地露出彼此之间心领神会的神色。
燕羽衣讪讪地用脚跟点了下地,也觉得萧骋这个法子是很好,但他真的不太能再接受被人抱着向前。
毕竟没有接吻,没有情动,更遑论受伤。
没有气氛的烘托,他实在是很难接受这种提议,何况还是在方培谨的后院。
若被此人发觉,朝堂之中看到她的脸,恐怕燕羽衣便会想到今夜,还怎么据理力争面红耳赤。
“你闭着眼,就看不见了。”萧骋向燕羽衣提了个混招。
燕羽衣努力抑制住翻白眼的冲动,指着前头道:“我自己能走,你去吧。”
“真能?”
“我可以!”燕羽衣用力点头,怕萧骋不信,立即坚定地向前迈了两步。
余音未落,青年的身形甚至称不上勉强定住,影子在灯下稍那么一晃,整个人便直挺挺地砸进雪地里。
萧骋:“……”
才说罢拒绝,便直接在对方面前摔了个狗啃泥。
燕羽衣想死的心都有。
就这么直接埋在雪地里等待明年春日再出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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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最后还是走了萧骋提出的那道意见,没有任何人会有异议。毕竟在场的唯独燕羽衣,而偏偏只有他才能开口拒绝的场合,却因着实过于丢人而偃旗息鼓。
不知道路上有谁看见,也不想被发现,一路上有夜行洒扫的侍女经过,喊萧骋为长公子。
然而这些通通没能入燕羽衣的耳。
他只期望这里没人认得出他,从萧骋这里换身衣服尽快进宫,务必赶在明日兄长殿前拜礼前出现。
萧骋独居的西院距离后门其实是有段距离的,通常会从正门入,顺着去年才完工的,走车架的路直接乘坐抵达。但今夜实在是太晚,且出门是临时起意,并未打算惊动方培谨。
方家进出正门均记录在案,萧骋虽不必填名,但也得将随他同进出的人员逐个报备。
燕羽衣这张脸,在整个明珰就是张活字招牌,谁会不认得他。
大宸景飏王难得鬼鬼祟祟,将燕羽衣藏进自个房中。
“去找燕将军的衣物。”萧骋记得箱底应该还压着几件裁制妥当,却没找到机会送给燕羽衣的冬衣。
给燕羽衣做衣裳可真难。
面料漂亮的这厮不乐意穿,觉得太惹眼。低调些的颜色又太暗,萧骋又看不上。
两个人自相识,对穿着便时有焦灼。只是从前在狸州的时候,燕羽衣寄人篱下到还算是听话。
现在在明珰简直可以称作无法无天,挑三拣四什么都看不上,有时萧骋甚至觉得踏实故意找他不痛快。
渔山没跟着萧骋出门,见自家主子深夜抱了个人进来,以为是他去逛什么不该去的地方,顿时眼睛也不知道该往哪放。
直至萧骋低声叫了句那人小羽,渔山这才凑上来询问:“主子,您是说哪件。”
“都拿出来。”
萧骋使劲掰开燕羽衣蒙在脸颊的手,穿着粗气将衣物领口解开,在房内走了几圈,忽地不知道该趁渔山去取东西时说些什么,于是扶着腰端起摆在桌案前已微凉的茶水猛灌。
其实不光是燕羽衣受伤,萧骋带队狼狈逃亡的那段时间,也颇受了些罪。
他几乎以为燕羽衣要让他死在铃铃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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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内温暖,没多久,燕羽衣便热得主动脱掉大氅,将脚底已湿透的鞋子甩至脚凳旁,蜷着身体待在床角。
额头抵着帘帐,萧骋就坐在不远处歇息。
烛火将他脚底的影子无限拉长,好像遒劲挺拔的苍松,透露着肆意却又格外克制的张扬。
燕羽衣望着那道黑色失神。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然会与兄长争夺起出场的机会。
“燕羽衣”这个名字代表着燕氏此代的荣耀,已不再完全作为一个名字使用。
自幼受教皇帝陛下,这是燕羽衣的荣耀,更是整个将军府的尊贵。从燕羽衣出生起,便带有特殊的政治符号,将永远与洲楚的兴衰挂钩,与其共荣辱。
因此,将军府最不愿洲楚没落。
而燕羽衣拼死搭救太子,为澹台皇族鞠躬尽瘁,则是为着少年时代那些人们对待自己的真挚情感。
他自幼明白,自己与兄长的期望不同,他是影子,便得做影子该做的事情。
是皇帝陛下教会自己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要他仔细思考未来的道路,并且愿意给他时间,选择做家主的影子,还是成为真正的自己,即便离开朝堂,刻意躲避权利纷争也无所谓。
那时燕羽衣不明白,但现在他似乎有点不太愿意再做这个“燕羽衣”。
兄长化名严渡,行事风格却没怎么变。从前把自己当做他的后盾,燕羽衣没觉得不妥。但如今站在对立面去评价,心底会发凉,会后怕他行事的每一步。
好像无论自己如何机关算尽,也总会有那么一把暗箭,裹挟着凌厉的风,直接刺穿心脏。
“萧骋,铃铃峡收到的信还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