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燕台(72)
“我们这位景飏王殿下喜欢纯情。”
燕羽衣扬眉,拍拍严钦的肩膀道:“如果我现在带着信和他决裂,他一定会原谅我的。”
严钦啊了声,似乎记起了什么:“万一景飏王也带着信怎么办。”
“那些信可都不是您写的啊。”
若发现来往那十几封信并非亲笔,求和变成当场对峙,岂不更难下台?
燕羽衣脸色变了又变:“……”
绝无这种可能!
第51章
东宫这条路,燕羽衣走过无数次。
本以为杀回明珰城,再度来到这条铺就青石板的大道行走,他会心生什么“世事匆匆,恍然已不复”的感慨。
但真正步入,行至尽头,他都没有其他特别的想法。
偌大皇宫,像个被打造的妆匣,所有人都是精巧而美丽的饰物,规规矩矩地摆在各处,或许永远不必展露人世,却必须存在。
存在即是他们的命运与责任。
与萧骋的书信,皆由严钦保管随身携带,其实也不多,薄薄一页纸便足以写够问候,二十封捏在手里也只有半指宽。
燕羽衣站在东宫门前,踢了下失修已久,破破烂烂的门槛,说:“就在外边等吧,我自己进去。”
能进宫伺候的奴才,多半是被官宦送进来,背景颇深的少年人。宫变一场,死得死,伤得伤,其余还在的,也都被派出去传唤各官府邸。至于东宫这种着重被搜查的地方,早就被西凉人抄家似地,翻过不知多少遍。
严钦帮燕羽衣推开厚重宫门,还是有些担忧,道:“东宫里都是大宸人,主子孤身进去,属下担心……”
“担心什么。”燕羽衣莞尔,紧了紧怀中书信,说:“宫里有南荣军才好,若他们不在,才要担心西凉是否会杀回马枪。”
“放心,萧骋和五公主都在这,没人敢轻举妄动。”
燕羽衣知道严钦担忧的或许也不止这个,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安心:“他在我身上种着蛊呢,若想要你家大人死,早就发作了,还会等到现在?”
严钦闻言更是无话可说,见燕羽衣打定主意,抱拳后退几步道:“属下就在这守着,主子若有事一定要喊我。”
紫薇盛开,细碎的花瓣被穿堂风卷起,窝在角落打着转,倏然飞扬入空,惊起檐角暂歇的候鸟。
身着淡青衣裙的女孩在南荣军的守护下,抱膝坐在小桥流水的假山旁,仰望天空痴痴发呆,直至有人挡住照耀在她面颊的暖意。
萧稚眼前一亮,欣喜道:“燕将军!”
燕羽衣也跟着蹲下,好让萧稚能低头看到自己,道:“臣见公主安好便放心了。”
“小雪也很好,只是明珰城太危险,便没跟着大部队一起来。”萧稚知道燕羽衣想听燕胜雪的消息,不及他问,便提前告诉他。
燕羽衣神色略有凝滞,思忖道:“公主,太子殿下就在前朝。”
澹台成迢已至极限,将力气留至最后传位最佳,但燕羽衣觉得,萧稚该去同他道别。
“其实我并不想嫁到西洲,但父皇说,没有任何人比我更合适。”
萧稚捧起落在裙摆的紫薇,放在唇边鼓起腮帮轻轻一吹。
花瓣翻卷,向前随风滚了好几米。
她的眼睛追随着它,再度开口:“我很恨父皇,但我知道做出这个决定,他只会比我更心痛。可父皇要做世上最无情的人,才能永保大宸江山。”
“如果太子殿下也是父皇那种人,或许这一切便不会发生。”
“直至将军带我逃出皇宫后,我才幡然醒悟,原来澹台成迢这种人才是最值得被憎恨的那个。”
燕羽衣打断萧稚:“公主,政治没有对错。”
世上事与物都能够分正反,唯独政治只分输赢。
对与错是百姓评判,而上位者根本不在乎过程,唯有胜者才能名垂青史,澹台成迢主动选择出局,那么西凉便有权利令他消失。
“你恨他只是觉得那么多人因他而死,但事实的本质是,我们这些人选择效忠洲楚,无论成败生死皆由自身承受,怨不得他人。”
燕羽衣觉得这样说还不够,加重语气道:“燕氏的部下愿意拼死护送我们出宫,而我也愿意为洲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死亡换来的是整个家族的荣耀,大家都在为了各自的目标和理想拼尽全力,早已做好了战至最后的准备。”
“这就是官场。”
“你是最不该怨他的人。”
燕羽衣蹲得累了,拢着袖口站起来,面对萧稚的黯然,他残忍地剥开最后的现实,道:“有他在,后宫的人才不敢对你不敬,前朝的刀枪剑戟才刺不中你的心脏。而我的妹妹燕胜雪,本该有她自己的人生,却因必须制衡你的存在,而不得不进入东宫,一辈子因朝廷动荡颠沛流离。”
经历种种,萧稚再不清醒,日后必定拖后腿。
燕羽衣这话说得尖锐,萧稚先是怔了会,旋即双手捂住脸颊,蓦地崩溃大哭。
她身旁的南荣军目不斜视,肃穆严整,根本没将燕羽衣这明晃晃的欺负当回事。
不,是萧骋没下命令。
燕羽衣将目光投向紧闭着的正殿,不再同萧稚浪费时间。
他三步并两步抵达,守在门口的南荣军也没挡他,反而主动为他开门,推门的瞬间,男人略带有无奈的声音落下。
萧骋:“你逗她做什么。”
“惹得她哭又不哄。”
燕羽衣面无表情,绕过雕花屏风,四下没见着人,便径直往内室走,穿过两道隔风帘,终于在窗边的美人榻中发现景飏王本尊,手边放着一碟新鲜葡萄,惬意悠然。
前朝乱糟糟的,他倒躲清闲。
燕羽衣冷哼一声,从萧骋手中夺走正要放入口中的果子,顺着窗丢出去,骂道:“起来!”
“这是你家吗?!”
“阿稚的家,姑且算是本王的落脚处吧。”萧骋佯装思索道。
少女哭腔明显,幽幽地听不大真切,但着实凄凉。
燕羽衣冷道:“难道要我安慰她吗?萧稚也没比我长几岁。”
是啊,萧骋顺着燕羽衣的话头,难得好脾气地重新捡了颗葡萄,仔细剥开皮,放在燕羽衣眼前,说:“你也知道自己没长她几岁,便要说出这般伤透人心的话,怎么不讲些好听的,至少让她有心气挨过太子丧期。”
“若哭得跑去殉葬,你我都难办。”
西洲早就没有君主驾崩,嫔妃殉葬的规矩,但萧骋这么一提,燕羽衣倒真想跟着澹台成迢一块死,死了一了百了,也用不着再复兴洲楚,扶持将军府。
燕羽衣咬住葡萄,干脆含混道:“那我也去死。”
“你死了叫本王守寡吗。”萧骋瞥到燕羽衣手中的东西,觉得眼熟,随口说:“这是什么。”
燕羽衣咀嚼的动作骤然停住,猛地意识到自己似乎是过来求和的。
“咳。”他端正神色,将拿信的手背后,道:“我没有逗她,这是事实。”
萧骋:“燕胜雪和萧稚之间并无直接关系,只是凑巧同一时间入宫,也就萧稚傻乎乎地当真。”
“那么让她继续沉溺在虚无缥缈的幻想中吗?”
燕羽衣反驳:“回宫便平安?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保住所有人的命,萧稚什么时候长大?”
“你呢?你为什么急着长大。”萧骋掀起眼皮,直勾勾地盯着燕羽衣,张开双臂将人纳入怀中,不顾他是否挣扎。
单手绕过肩胛,巧妙地“夺走”信件。
他放在燕羽衣眼前晃了晃,两人一道跌进美人榻,萧骋语调沉沉:“这是我写给你的信,怎么,要还吗。”
燕羽衣立即动手。
信封一角滑过指腹,没抓住。
辗转多地保存的缘故,信件有不同程度的弯折磨损,萧骋用稍钝的那角,挑开燕羽衣额前略长的发丝,露出杀戮余韵未消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