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燕台(154)
说这些话的时候,萧骋眼帘微垂,瞳孔却倒映着燕羽衣的脸,嘴唇紧抿,没有说话。
方才疯狂的那个好像不是他,但现在这个沉默的也不似萧骋。燕羽衣根本拿不准,从边塞的追杀,再至他被关进地牢,任由严渡带走,以及过往的种种。
再迟钝的人也能感到其中那份身份置换的诡异。
燕羽衣定了定神,再度开口:“还要再看我的眼睛吗。”
“……”
“萧骋,现在我们有时间了。”
燕羽衣背对着团团包围,从地面的震颤与整齐划一的脚步,大约能猜到严渡已在短时间内召集了足够的人数,自信到闲庭信步,留给他与萧骋告别的时间。
“你还要再对我说什么吗。”燕羽衣捧起萧骋的脸,认真地问。
景飏王现在这个样子着实与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搭不了半分的边,但燕羽衣突觉,这个萧骋是他所见过最陌生,却最接近本质的“萧骋”的状态。
他戴着面具扮作燕氏少主,与朝堂诸臣虚与委蛇。亦成为燕氏家主,和景飏王利益交换,做着根本无以触及彼此内心的爱憎。
如果没有这张脸,如果不是那所谓的身份,或许如今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你是……”
萧骋张了张嘴,指尖在燕羽衣眼角滑过,落在他戴着他送给他的琥珀耳坠第三颗,断断续续地说:“燕羽衣。”
“是,我是燕羽衣。”
燕羽衣点点头,脱下外袍罩在萧骋肩头,解开发绳,将长发重新扎紧。而后果断提剑回身,朝着这座府邸的主人的方向走去。
重回明珰,严渡在金殿的那个广场,便是戴着副人皮面具,以燕氏剑法见招拆招,打得燕羽衣险些无力招架,不,那个时候的他处处都是漏洞,根本就是输了。
烈日将额前带着水珠的碎发晃得闪耀,水珠凝结成脚步的轮廓,燕羽衣每走前一步,他身后的亲卫便紧跟着他的脚步逼近几寸。
严渡扫视全场,持剑淡道:“留下景飏王,我可以放你回去。”
“小羽,我这里有五百精兵,凭借你这三四十个亲卫,能撑几何?”
他还是商量的态度。
燕羽衣驻足凝目,雷霆剑自上而下翻了个漂亮的剑花,旋即右腿后撤,左臂横于胸前,弓身蓄力。
剑锋扫过青石长阶,噪音刺耳。
呲——
“兄长。”
“你知道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吗。”
燕羽衣冷若冰霜道:“是母亲抑郁而终,无人为她的离去感到悲伤。是明珰未能救出陛下,太子金殿吐血而亡,还有……火烧明珰,没来得及见你最后一面,。”
“但现在,我后悔。”
“后悔你没真的死在那场火海里。”
语音盘旋,飞鸟狂啸,自云霄冲出的猎鹰振翅盘旋。雷霆寒光凛冽,势如破竹。
第110章
嘭!!
官宦人家聚集的地方,消息传得比平常坊市之间快多了。升任明珰这种卧虎藏龙之处的官员,自是有一套自己的关系情报网,以随时应对风云诡谲的朝堂。
而京畿内的军队调配,西凉洲楚较量百年,早已有了独属于武将之间井水不犯河水的默认地盘。西凉官员居住之所,竟有护国将军府的人出没,这本就是件稀奇事,何况上百人策马狂奔。
前有高喝开道闲杂人等退避,后有压阵处理被撞到或者被马蹄掀翻的损失,就算是有人不满,也只得吃灰,将所有愤怒咽进肚子里。
怕死的闭门不出,却慌张地派亲信出门探查,远远跟着。略有有些地位的,乐得瞧热闹,甚至乘车顺着将军府兵马奔去的方向追去。
一时间,街巷人流竟都朝着一个地点缓缓挪动而去。
半个时辰后,严府紧闭的大门被撞破,男人接连倒退几步,横飞而出,借力几个回身稳稳落地。
随即,冷若冰霜的玉面将军持剑踱步而出,不紧不慢地站在最顶层的那阶,微微扬起下巴。
众人骇然,整个场面仿佛刻意,沉寂了半瞬之后,骤然炸开锅来。
“那是燕羽衣?”
“还真是燕羽衣!”
“严渡可是如今西凉最炙手可热的将领,怎么也被他杀得从府里赶出来了。”
“我就说燕羽衣不好惹,看吧,谁能从他手中讨得好处?脾气大心眼小,又记仇,严渡怎么惹得这位……”
……
“……行了,有没有人上报陛下,方家,方培谨那个女人呢?连你我这种住得远的都赶过来了,她居然不在?”
人群中忽然有人问了这么一句,热烈讨论的气氛倒骤然凝滞了起来,同僚们面面相觑,脸色分外难看。
明珰乃天子脚下,又有巡防严守,本不该出现这种调配军队的械斗。
不,也只有手中掌有兵权的人才能惹得起这般的动静。
而洲楚与西凉在城中的相持,唇枪舌剑是真,所谓的叫嚣打一场也是真,但却没有人真会认为兵戈相向。
除非再来一次火烧明珰那样的变故。
-
严渡身形微晃,不过很快就止住了,他缓缓揉了揉发僵的臂膀,死死盯着燕羽衣站立的方向。
“朝堂尔虞我诈或许我不如你,但论单打独斗带兵打仗。”燕羽衣曲臂,雷霆剑剑刃擦着小臂而过,再度散发摄人的凛冽寒光。
头顶的太阳从正午的直射缓缓向西方偏移,将燕羽衣的身影拉得极长。
很快,他身后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是谢思雨带着萧骋从重重包围中闯了出来。
燕羽衣从不怀疑自己手下的亲卫无法完成任务,他信任他们,因此将后背能够毫无保留的交给他们。
擒贼先擒王,他所面对的敌人是严渡,并非这府中的任意一人。主将亲兵各司其职,才能快速推进阵线,免得共同应敌手忙脚乱,所有人像无头苍蝇般见谁都杀,见人都打,此般混乱根本无法有效地给予敌人致命一击。
严渡被燕羽衣逼出府邸的瞬间,身后背对的是不知何时已围堵得水泄不通的人海,他们让出几十米的空地,自动形成包围圈,似乎根本不怕两军械斗伤及无辜。
环顾四周,燕羽衣望着严渡那张根本做不出任何生动表情的脸,偏从中还看出几分怒不可遏。
曾几何时,他也躲躲闪闪,尽力避讳着让自己的容貌展露于公众。如今双方身份调换,倒更像是老天爷故意作孽。
他蓦地笑起来,脚步轻快地走下台阶:“他们瞧热闹,只是因为知晓这里是京城,就算你我起摩擦,也不会随便抓一人出来泄愤。反而会克制手底下的人收敛,避免伤及在场这群看热闹的言官。”
“明珰城嘛,各为其主,也论不了谁好谁坏。”
话罢,他慢悠悠地望着严渡的脸,忽而极其微妙地冲他笑了下。
笑意很浅淡,若不仔细注意,其实是发现不了他眼眸之中那一瞬而逝的得逞。
但就算是决裂,多少年的双生默契不可能因此而消散,严渡脸色骤变。
“燕羽衣!!”
他太明白自己这个弟弟的行事作风,就算不明白他究竟在想什么,但只要燕羽衣在极度焦灼的局面下忽然露出笑容,必定没有好事。
或者说……
“兄长。”
燕羽衣朗声,面对围观的达官显贵,反而变得冷静,一字一句地,仿佛怕他们听岔:“我这样叫你没关系吧。”
“兄长,世上没有见了亲弟弟还要遮遮掩掩的道理。”
“你我的关系究竟有什么不可见人的,非得闹至如此地步,难道朝堂之内,你我兄弟二人侍奉的君主不都是陛下吗。”
此言既出,就连围观的顿时也懵了。这里是西凉人居住的地盘,自然没多少洲楚人在,互相面面相觑,纷纷从对方的表情中看到活见鬼的意味。
最里圈距离燕羽衣与严渡最近,有反应快的,不由自主地上前走了几步,问道:“严将军,这算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