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燕台(135)
“长公子说,当年他帮那个人处理过一些朝臣,用以交换兵权。而那些人,全部都在折露集之内,并且,仅仅只是死了那一年参与集会的而已。”
“哪一年?”燕羽衣继续道。
侍卫不假思索:“燕将军初次接触折露集的时候。”
他没说具体的年份,只是切入重点,像是东野陵在临行前特别画了重点。
说什么都没用,不如直接将告知具体参与的时间更有震慑力。
那个人,杀了当年所有参与过折露集的朝臣,是出于什么心态呢?
燕羽衣被安排进折露集的全过程已经不怎么记得了,只是觉得那里压抑,黑暗,他坐在充满哭声的地方,听到周围的音调由尖锐转至疲惫,最终只剩下蔓延着的恐惧。
后来这两年,他逐渐地在梦中想起许多,却还是无法真正将他们串联起来。
如今唯一能解答谜底的,就是这把钥匙吗。
而打开的门又通向何处?
始终坚定的心,忽而又逐渐有些退却。
燕羽衣明白,自己正在抽丝剥茧,从最本质的事实看清兄长究竟做过什么,意图想要得到什么。
他略定定心神,反而将钥匙交给萧骋。
萧骋投来询问的目光,他缓缓道:“我不喜欢折露集这个地方,但它的真相似乎对你更重要。”
“萧骋,我不是个只看重利益的人。”
“至少现在,这个秘密的决定权在你。”
“无论在里边看到什么,发现了什么,我都允许你公之于众,而后果,不必大宸承担,我自会处理。”
燕羽衣深深地望着萧骋,唇齿的苦涩渐次泛上来,压抑难以平复的心绪。
他很清楚自己现在究竟在做什么,以萧骋的脾性,难道后续的收场会完美吗?不,以萧骋的性格,他只会将西洲最深处的黑暗彻底摆在台面上供天下人嘲笑。
尽管洲楚有守护整个西洲的愿景,但努力了这么久,还是无法恢复生机勃勃。
不破不立,烂到根里便得立刻做决断,挖去腐肉,才能逐渐疗伤,最终回到最初的起点。
四目相对,即便什么都不言,也什么都说过了。
燕羽衣掌心贴着萧骋的脊背,做了个向前推的手势,说。
“去吧。”
第96章
木屋内只有排一人多高,已破碎不堪的木柜,制式做成了推拉,唯有藏在最角落的那个,是上了锁的。
平时被堆积的物品掩埋,倒还真看不出那里还藏着个柜子。
现在彻底被清理,款式与款式之间的搭配,倒显得它格外显眼。
尘埃在空气中跳舞,钥匙打开锁的瞬间,不知从某处……不,应该是地下,传来类似于弓弩收紧的咔咔声,随后是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地面震动,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逐渐苏醒。
双开门的木柜自动向后收缩。
嘭!
把手与柜面发出清脆的碰撞,火焰燃烧,在一门之隔的后端,石壁凿成的通道不断向里延伸,两侧的篝火很明显是上了年头的,虽荒废许久,但还是满油,在火石机关的作用下,并未失去其本身的功效。
源于最底的寒风直通地面,若隐若现的尸体陈腐的味道撕扯着空气,气味直冲天灵盖,在场三人不是没有见过比这更逼仄,或是尸身横陈遍野的惨状,但上了年头还能嗅到很明显,甚至是令神志因此有过一瞬恍惚的血腥气,还是初次。
证明这里的空气在开启之前,充满绝对的真空与密闭。将空气完全抽离吗?就算是擅长机巧的术士也很难完全做到。
燕羽衣横跨一步,挡在萧骋面前。
“没关系。”萧骋像是看懂燕羽衣所想,立即按住他的肩膀,五指缓缓收紧,捏了捏,示意他第一个进。
“不行。”
燕羽衣心里发紧,四肢百骸的脉搏好像牵扯着意识最深处。他抬手缓缓往衣襟摸去,将随身的柳叶刃含于指隙,并未赞同萧骋的意见。
迈出第一步,他听到自己的呼吸短暂地凝滞,随后,弯腰捡起散落于脚旁的碎石,正欲往深处抛,但当火把照亮足尖所踩踏着的细长血痕时,燕羽衣瞳孔骤缩,旋即肩膀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并非恐惧,也绝对不是愤怒,感官的刺激令神经下意识地紧张,直接让埋藏在身体里的那份对于危险的警觉爆发。
在未知全貌前,燕羽衣所有的情绪都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改变,但这次——
他猛地取下墙壁的火把,燃烧着的明亮在萧骋面颊一闪而过,仅仅只是这么极其短暂的瞬间。
对视,目光相触,男人的眸色从疑惑至阴郁,只用了半瞬。
他同样发现了地面的异样。
“我没有学过血痕鉴定。”燕羽衣提起宽大的衣摆,他今天穿着的并非寻常便于行动的骑装,只能随便将袖袍四角全部系起来,起码从腕至肘这段距离,是完全能够利落活动的。
萧骋从他手中取走火把,挂回墙壁,随手往里头抛了个什么,亮光一闪而过,随后以莹莹之色滚入最深处。
“那是什么。”燕羽衣没看清。
“……”萧骋抿唇侧耳倾听,并未立即回应燕羽衣。
燕羽衣又伸出手碰了碰他。
男人转而握住他的手,调转前后,改为原先说好的,他在前,燕羽衣跟随。
“夜明珠。”
价值千金的珍奇,在萧骋口中轻飘飘地比鸿毛还便宜,男人掀起眼皮看了看欲言又止的燕羽衣,忍不住用指腹揉一揉他跳动频率很低的脉心。
“从这里至声音消失,简单计算深度,大概是一百二十米左右。在地下修这么长的甬道,还得承受地域限制,冻土不好挖,这种程度的建筑,非必要不会选择遗弃。”
有萧骋在,燕羽衣很少消耗至精神完全萎靡,这就是有人商量的好处,不必事必躬亲,商量间甚至能够得出新的结论。
“你就守在这。”燕羽衣转而吩咐侍卫。
侍卫从怀中拿出火折与骨哨,弓身弯腰,双手呈递于燕羽衣眼前:“其中怕是毒气弥漫,若此火折熄灭或是出现蓝绿色,还请大人立即返回。”
燕羽衣收好,与萧骋交换眼神,旋即转身往通道深处,循着血迹,缓缓步行而入。
血渍从地面延伸至顶端,再以喷射状遍布,甚至没有腐虫攀爬的痕迹。时间好像凝固,仍旧令其散发着当年折露集所带给受害者们的恐惧。
墙壁坑坑洼洼,似乎是人为。
燕羽衣停下脚步,抬手正欲触摸墙缝。
“别碰。”萧骋手中的火折徐徐燃烧,他提醒道。
燕羽衣身形单薄,影子在墙壁浅浅地刻下瘦长的轮廓,火焰轻晃,他亮出柳叶刃,当着萧骋的面,面无表情地在墙壁划了道痕迹。
泛着淡淡绯红色光芒的颗粒细碎而下,他将它放在眼前仔细观察。
半晌,燕羽衣越过萧骋,拂袖向前。
“材质有何不妥?”
“墙壁被故意开凿过。”燕羽衣低头用袖口擦了下柳叶刃身。
萧骋停了停,询问道:“刃口裂了吧。”
“……之后赔我把新的。”燕羽衣从善如流。
柳叶的锋利,建立在其薄如蝉翼的刃口,燕羽衣用它杀过西凉人,带着上过战场,刺杀暗杀,几趟折腾下来,按理说已经不能再用,他现在完全是用腕间的巧力驱使,与随便取用寻常铁片的效果是相同的。
寻常使用雷霆剑,他倒也没那么在意究竟是否更换,但近日体质太弱,他不得不另辟蹊径,寻找些不那么耗费体力的招式顶上。
萧骋二话没说,将随身的锦囊抛给燕羽衣。
“这是什么。”燕羽衣边说,边拆开其间封口,看清里头藏着的东西,不由得倍感无语。
是塞得满满的柳叶刃与不知名的药丸。
“有这么多好东西为什么不早早拿出来。”燕羽衣捡了几枚收入怀中,捻起指甲盖大小的银匣放在耳边晃了晃。
萧骋长臂微伸,从他手中提走锦囊,复而弯腰,手指灵活地解开燕羽衣腰间缠绕着的腰带,将其中的玉佩取下,把锦囊挂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