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燕台(52)
就算心中有话想说,可萧骋又站在什么立场审判他的作为呢。
是他燕羽衣面对族亲的死亡,无动于衷做缩头乌龟?还是为了洲楚,放弃澹台成迢,寻找新的主君?
萧骋这个大宸人,管得是不是太宽了点。
燕羽衣在思绪混乱中,逐渐找到自己的声音,不容置喙道:“整个西洲,除了当朝皇帝外,无人有权利质疑我的行为。”
“该怎么做燕羽衣,怎么做燕氏家主,这是我自己的事。”
“现在,你给我滚出去。”
话音刚落,萧骋霍然起身,向前跨一步,高大身影遮挡住燕羽衣眼前的光亮,他肩膀的轮廓被月光笼罩,像巍峨的山。
男人并未像燕羽衣所说的,在他们还未真正动手前,离开这里避免再度争吵。
萧骋更放肆打量燕羽衣。
从荡漾着不忿的琥珀色眼瞳,再到绷紧的唇线,直至锁骨处已经愈合了的伤。
他低下头,忽然冲燕羽衣露出格外奇异的笑,右手顺着燕羽衣腹部,一路去向他那道被纹身遮盖的胎记。
燕羽衣闭眼吐息,明日还要继续去与计官仪周旋,他已经没有更多的力气应付萧骋。
心中烦躁,本以为和萧骋上床会缓解那份憋闷,但明显,他忽略了萧骋本人就很难缠。
他压了压紧蹙的眉心,说:“如果你要继续待在这,那我走。”
萧骋倾身,浓郁的茶香伴随着他的动作,盈盈地荡漾开来。
“小羽,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地方吗。”
燕羽衣没心思同他答这些话,敷衍道:“忘了。”
“好。”萧骋意味深长,又问:“我们在木屋住的第一晚,本王问你,你是不是第一次,还记得是怎么答的吗。”
燕羽衣不知道萧骋打的什么主意,但理智告诉他,他不该开口应他。
萧骋见燕羽衣噤声,于是帮他回忆:“你说,你是第一次。”
“可本王分明记得之前在地牢中告诉过你,我们是上过床的交情。”
“就算床上的情话不算数,但你我初次见面的地方总该记得。”
燕羽衣脸色微变,蓦地抬头,看到萧骋字句清楚,平静地提问。
“燕大将军日理万机,不记得床伴很正常。”
“但上床前,我们交换过什么利益,你总该记得吧。”
萧骋脸色阴沉,逼问道。
“燕羽衣,回答我!”
“如果回答不出来,那么——”
萧骋深深看着燕羽衣,掌间悄然滑落一片柳叶刃,威胁道。
“真正的燕羽衣在哪!”
第36章
“我不是真正的燕羽衣,那么景飏王殿下又哪里找到第二个燕羽衣呢。”
燕羽衣并未被萧骋的威逼唬住,反而抱臂冷笑道。
没有人能证明燕羽衣不是燕羽衣,谁都能够用这三个字做称呼,但身为燕氏血脉的孩子,只有现在站在萧骋面前的燕羽衣。
燕羽衣迎上萧骋的刀刃,挑衅道:“怎么,现在才想杀了我吗。”
“不。”
萧骋把玩柳叶刃,锋刃似灵活地在指隙流转,他深深地凝望燕羽衣,似乎是真想从他那张脸中,瞧见什么非比寻常的东西。
陷入无边的自证,才是一个失去理智的前兆。
盛怒之下,燕羽衣并未被他的话绕进去。
萧骋跨出浴桶,顺手取了燕羽衣随意搭在屏风的外袍,他披上,头发湿哒哒的,随着他的步伐,在地面漾下一片水渍,道:“明天我同你一道去。”
这不是商量的语气。
燕羽衣没给萧骋正脸,自然也不会应他的话。
临到门口,萧骋停下脚步,手掌着门框,忽然问:“你恨燕家吗。”
“……”燕羽衣背对萧骋,身形微僵,回以他沉默。
萧骋稍顿了顿,也没打算从他这里再得到什么,抬脚离开厢房。
里头动静大,房间又不隔音,渔山外头守着,萧骋一露面,立即迎上:“主子。”
夜已深,萧骋白日睡了几个时辰,傍晚去看了澹台成玖的功课,又与燕羽衣莫名其妙大一架,此刻神志清明。
回到自己的住处,换了套提花缎睡袍,浑身清爽地倚在窗边煮茶。
渔山始终在身边候着,添水加茶,将噼里啪啦爆火花的烛芯绞短。
水开三巡,茶洗过一遍,萧骋才开口说:“方才房里的动静,你听见多少。”
渔山不敢答:“属下没听到任何声音。”
“本王问燕羽衣,真正的燕羽衣在哪。”萧骋没有怪罪的意思,他这话问出口,便是想听听他人的想法。
当局者迷,他怕他也深处迷雾而不自知。
真正的燕羽衣在哪。
这话是萧骋的脱口而出,并没有别的意思。
本意是想刺激燕羽衣,令他发泄情绪,却不想燕羽衣的反应竟出乎预料的激烈。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想。”萧骋问。
渔山仔细想了想,说:“定是行事较之从前有所纰漏,需多加改正。”
是啊,找到从前的那个自己,及时从歧途止步,或是避免再陷入某种不可转圜的意识。
可偏偏燕羽衣选择了回答,他似乎并未觉得自己做错,甚至“答非所问”。
并不是真正的燕羽衣,又到哪寻找第二个燕羽衣是什么意思,萧骋思忖许久,过往的记忆,丝丝缕缕地顺着思绪的缝隙蔓延,他下意识觉得燕羽衣这句话有漏洞,却就像燕羽衣所言,他哪里找第二个燕羽衣,证明眼前这个并非当初的那个呢。
自小受皇恩教导,花团锦簇顺风顺水的人,能力怎么会差。
明明连商会里那些临时雇佣的小厮的名字,都记得一清二楚,却在面对敌国亲王时,露出那样迷茫的神情,好似……
他们初次见面。
杯中茶水微凉,另起一壶的清泉再度沸腾,萧骋捻起茶杯,将杯底倒进手边盆栽。
松绿青翠,植物根部铺着新鲜苔藓。
萧骋斟酌再三,有些事还是以防万一为好。
他看向渔山,压低声音道:“郑人妙现在在哪。”
渔山:“郑姑娘离开西洲后,便回了主子送她的庄子休养。”
萧骋道:“叫她来西洲见本王。”
想要证明某事,便必得让当年参与之人悉数到场,挨个查下去,总能得到结果。
自从离开狸州,渔山有段时间没怎么干活了,得到新的指令,立即兴冲冲地着手准备,离开前,萧骋又叫住他。
“秋藜棠呢。”
渔山:“棠大夫这会在休息。”
“把他叫起来,带着他的药箱过来见本王。”
渔山以为又是耳朵出了问题,立即紧张起来:“您哪里不舒服吗。”
萧骋方才在燕羽衣那吃了闭门羹,这会终于缓过神来,当下不快道:“本王好得很。”
翌日。
天刚擦亮,燕羽衣便站在院中,从井中打水上来,就地站在井口边洗脸。
他彻夜未眠,眼底乌青,被井水寒凉地洗一遍,倒找回几分精神,身体也莫名松快不少。
“阿——阿嚏!”
燕羽衣揉了揉鼻子,又用手背贴着耳根,还好,温度正常。
被萧骋用那副理所当然,就该找我商议的态度激怒,直至人离开,燕羽衣也仍旧被气得小半个时辰没缓过神来。
骄傲自大,好为人师,用此八字来形容萧骋毫不夸张。
他似乎总有无数种理由,将他人抨击地一文不值。
什么话到了他嘴里,都变得像是别人欠他的。
从来都是燕羽衣教训下属,就连先帝都没对他说过半句重话,如今却被萧骋劈头盖脸一顿羞辱。
燕羽衣拧着面巾,长长叹气,好在这样的日子也没多久了,只要自己回到战场,手中有人可用,便离萧骋远远的。
最好严钦能找机会下手杀了萧骋,顺势清查他名下所有钱庄商会,新帝即位,国库充盈自然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