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燕台(82)
你错了,燕羽衣拉住萧骋的袖口,挪走萧骋的手,面无表情道:“西凉人喜欢挫骨扬灰。”
“祖坟祠堂是整个家族的根,将祖辈安居连根拔起,小羽,你这是想众叛亲离,当孤家寡人。”萧骋轻松的神色缓缓收敛,用手背碰燕羽衣的额头,“没发烧,脑子清醒。”
夏风穿堂,火苗骤然蹿起几寸,燕羽衣始料未及,还是萧骋反应极快地将他往怀中揽了把,并将火盆踹至几米远。
“……”
燕羽衣低头失神地看着自己的险些被灼伤的手,冷不丁道:“我身边有严钦,朝堂有计官仪,手底下的兵也很听话,不算孤家寡人。”
“那不算。”
萧骋深深地看了燕羽衣一眼:“小羽,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这个。”
可那又能怎么办呢,燕羽衣将下巴抵在膝盖上,搓了搓冰凉的小腿,用自己惯常与萧骋抬杠的音调说:“萧骋,这座护国将军府,现在由我说了算。”
半月前,他前往武苑接见从各地前来的族亲,坐在属于家主的那个位子环顾堂下,身后是满墙的兵戈剑戟。
面对数张满怀信心的脸,燕羽衣开口打击道:“诸位与我年岁相仿,今日怎么能笑得出来呢。”
“做少主很简单,也很难。”
他五指在桌面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节拍,介绍道:“身后这面墙中的武器,我通通摸过,也带它们外出猎捕,砍过猛虎野豹的头颅。你们可以使用任意武器,在最终角逐中夺得头名,然后——”
“被我击败。”
第57章
最初,外界以为这是燕羽衣的玩笑话,意在搓搓年轻人的锐气。
直至前三甲均败于燕羽衣之手,其中两人甚至被打断双腿,必须送回本家将养后,全城哗然。
“出风头对你有什么好处。”
为此,计官仪甚至深夜前往将军府,劝燕羽衣不要过于张扬。
对计官仪这种人,不必专程设宴宽带,只投其所好即可。故而燕羽衣只备茶水糕点,棋盘设在院内,正好乘凉赏花。
“好处?”燕羽衣被计官仪连吃几子,他棋艺不佳,时间都花在如何精进武功。再说同他关系好的也不会真逼着他做他不喜欢的事,只有官场周旋,才用得上这种耗时长,方便双方安静斟酌的活动。
燕氏后继无人着实对燕家没什么好处,但对洲楚而言,难道不是新格局促成的必要条件吗。
燕羽衣最终将白子放进计官仪所设置的陷阱内,为他和自己空置的茶盏斟满,道:“计官仪大人不必怀疑猜测我的决心,陛下于我而言,不亚于第二个父亲,他……甚至比我的亲生父亲,更在意我的前程。”
“洲楚就是我的前程。”
青年捧起茶盏,轻轻抿了口,说:“燕氏可以没有未来,但洲楚不行。”
“澹台成玖前几日问过我,说想立你为摄政王。”计官仪看着棋盘半晌,摇摇头无奈道,“太差。”
燕羽衣索性将装满棋子的木盒往前一推,耍赖道:“赢不了,不玩了!”
“澹台成玖天资欠缺,可做守成之君,现在的朝局对他来说,着实无法处理。”计官仪缓慢地将棋子放回旗盒,重新又摆了一盘。
他没强迫燕羽衣,自己与自己博弈也有趣。燕羽衣从旁看了会,回房取了雷霆剑出来,距离计官仪几米远的地方,练习自己近日从李休休那里请教来的新剑法。
几趟耍下来,他大汗淋漓地接过严钦事先准备好的冰帕,擦干脸,忽地发觉计官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将棋盘整个收起,正用探究的目光观察自己。
“怎么,我来教计官大人几招防身术?”燕羽衣笑道。
计官仪:“随意更改剑术,对你而言并不划算。”
燕羽衣纳闷:“嗯?”
计官仪不是不会武功吗,怎么还看得出他的招式。
计官仪解释:“休休用的便是你现在这套,见得多了自然看得出。燕氏所行剑法已是集百家之长,若随意更换,或许会不进反退。”
“当然,如果是因那日在金殿前,有人破了你的剑法,这也不失为一种解局之法。”
燕羽衣:“将军府有人窃取城中驻防,以至皇宫失守,彻查还需时日。”
“燕将军,你该去早朝了。”计官仪平缓道,“事已至此,将所有燕氏门生赶出将军府,再查叛徒已没有意义。”
计官仪目光落在燕羽衣手中的雷霆,清浅道:“那日我提醒燕将军,记得带上雷霆。今日也仍要再多嘴一句,雷霆剑是前任家主所持之物,终究并非你自己的武器,若想成为如今朝局的操控者,便需彻底舍弃从前。”
“他是我的兄长,即使身故,也仍旧是我的至亲。”
剑收入鞘,对于计官仪的忠告,燕羽衣心中抵触,拒绝道:“况且在外人来看,自始至终,只有一个燕羽衣。”
“是么。”计官仪对此持保留态度,起身缓步向院外走,“明日早朝,还请燕将军准时列席。”
“还有。”
他顿了顿,似乎又记起了什么,疏而停下脚步:“看来厌恶燕氏的不止太鹤楼,燕将军有想过以后吗。”
燕羽衣勾唇,偏过头真的仔细琢磨了会,然后道:“先解决各州府布防再说吧。”
送计官仪离开,燕羽衣站在府门前,静静目送他的马车远处,直至从拐弯处消失不见。
至于“追查叛逆对当下来说并无意义”这句话,从理性上来说,燕羽衣支持计官仪的观点,但从他对兄长的感情而言,是谁害死了兄长,远比获得那所谓的燕氏家主的身份更为重要。
燕羽衣愿意被任何人了解自己的真实身份,至少会让他的负罪感减轻,否则他度过的每个无梦的夜晚,都是上天对他的惩罚。
那些所谓的功劳,皆是兄长牺牲自己所换来的,为什么不能让所有人铭记他,却在此时信任一个仅仅只是燕羽衣影子的人呢。
他的战场在边塞,能够一眨不眨地面对杀戮。朝臣之间的暗箭,燕羽衣所能下意识想到的,似乎只有先杀后快。
所以他只能勉强学着兄长从前的行为处事,揣度如果是他,他会如何决定。
燕羽衣将自己这种行事态度,定义为“过着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
他和燕氏破罐子破摔,下定决定令他们再无任何依靠,计官仪今日便是来劝他,将注意力放回朝堂,少沦陷于家族内围。
因此,燕羽衣决定接受计官仪的好意,翌日晨起,在院中照例晨功,着朝服早早站在宫门口排队,同诸臣一道进殿早朝。
新君登基,早朝开得格外规矩,一应流程顺利地令燕羽衣瞠目。
大抵是没人摸清澹台成玖的脾性,谁都未敢轻举妄动。
而龙椅中的澹台成玖,表情倒还算是镇静,虽说肢体仍有些僵硬,但经过计官仪的训导,已然有几分皇家子弟的模样。
朝后,燕羽衣被当着众人的面叫住,澹台成玖走下台阶,来到燕羽衣面前,仰头轻声道:“朕有要事与燕将军商议,还请将军留步。”
燕羽衣后退,与皇帝拉开距离,恭敬行礼:“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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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荣军所居驿站。
这段时间,萧骋除了去方家吃过一顿饭外,皆与南荣军将领越青留在驿站居住。
午膳后,萧骋躺在软塌翻书,面前摆着一大缸冰块解暑降温。才阅览几页,便觉十分困顿,遂扯了块毯子打算小憩。
渔山忽然急匆匆跑进来,用的是一贯汇报公务的语气,抱拳道:“主子,皇宫那边出事了。”
萧骋懒洋洋地掀起眼皮,换成躺平的姿势,双手放在腹前,道:“什么。”
“今日燕将军早朝后,被陛下留在宫中,不知怎么地惹恼了新君,被罚在御书房外受训……罚他……”
萧骋翻身坐起,对渔山略显拖沓的汇报有些不满,但还是允许他继续讲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