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燕台(86)
毕竟景飏王句句所言,并无半句虚词。
他询问过的,必定是他所在意。
【作者有话说】
如果萧骋是皇帝,一定是昏君(嗯)(没错)
第60章
“大人,宫里来的公公还在外头等着呢。”
清晨,燕羽衣被严钦从睡梦中叫醒,他的下属格外体贴地将笔墨纸砚搬至寝室,边研磨边劝道:“大人,还是快些写罢,这假条若写不完,早朝前呈递不到陛下案前,可是要扣您当月俸禄的。”
燕羽衣半睁着眼睛,只觉自己写过的撇捺活蹦乱跳,在纸上翩翩起舞。
他猛地扬手,一巴掌砸在纸面,吓得严钦以为自己说错话,正欲说什么,却见燕羽衣闷闷地说:“字写错了,再取新告假条来。”
严钦:“……”
计官仪立下规矩,要求将领们按时早朝,若不到场,必须每日亲笔写假条才行。
谁说武将必须早朝呢,这明明是言官唇枪舌剑互搏的场合,谁能插得上嘴。
扶持太鹤楼,燕羽衣自己便得以身作则,规规矩矩地遵从计官仪这道新规矩。
他想了想,看向赖在将军府不走,背对着自己的景飏王,心生一计:“殿下白吃白喝,总得干些活偿还才是。”
燕羽衣将小几连推好几下,却没得到萧骋的回应,更大声喊他:“萧骋!”
“萧骋!”
景飏王素日不说有求必应,但话是舍得答的,在燕羽衣所见皇室子弟中,言行举止挑不出错的那种,除非他刻意挑刺引得对方难看。
与严钦交换眼神,燕羽衣精神彻底清醒,继续道:“上次在宫里说过的信,什么时候还给我。”
书信那事还没从燕羽衣这翻篇,近日处理将军府事宜,他连重新梳理自己心绪的时间都少得可怜。
而这也是他和萧骋最近一次的冲突,燕羽衣甚至跳窗逃跑才避免事态继续发展。
茶盏碰撞,书页翻动声甚是规律,丝毫不像被打扰的样子。
萧骋仍旧未予以回应。
有仇当场就报的景飏王,现在能平心静气地不给予任何反应吗?
这件事本就不是什么需要装聋作哑的问题。
恰时,军医端汤药进来,人从萧骋身边经过,带起的风掀动书页半角,萧骋的注意力才被转移。
燕羽衣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帘,将诸多猜忌收敛,以免萧骋有所察觉。
世上最难以捉摸的,不外乎是揣度人心,而萧骋的作为,意在混淆视听,还是他原本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态度。
西洲四面埋伏,谁都有杀景飏王的动机。连燕羽衣自己,也多番命令手下刺杀,只是尚未的手而已。
即便腹背受敌也要留在西洲,仅仅只是因茱提矿产丰富,想从中分得一杯羹吗。
苦涩的药味侵占味蕾,燕羽衣放下药碗,注意到萧骋正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淡道:“殿下也想来一碗吗。”
虽然换了时间地点,但还是令燕羽衣有种回到狸州城的感觉。
他受伤卧床,萧骋便在桌前饮茶阅读,偶尔还能互相交流彼此之间朝堂所闻政见。
从言谈举止中,燕羽衣感受得出萧骋的文治武功皆算上乘。有地位,有能力,却甘愿放弃所有,怀有这样心性的人凤毛麟角。
“本可以装装样子,却非要假戏真做,计官仪此举倒像是寻机报私仇。”萧骋走到燕羽衣床旁,端起他的药碗闻了闻,蹙眉嫌弃道,“你这药里放得都是什么东西。”
“秋藜棠明日到,届时让他开几副药,保准比现在好得快。”
燕羽衣反手将沾满墨汁的笔递给萧骋:“头疼。”
“随便找人写罢送过去便是,你倒还真是听计官仪的话。”萧骋嘴上这么说,却还是自然而然地从燕羽衣手中接过笔,潇洒地在告假人那栏写上“燕羽衣”三个大字。
“对了,上次怎么把信带走了,不是要还给本王吗。”
燕羽衣正欲用眼神示意严钦将告假条收好,萧骋却突然扭头面对他问道。
“殿下只知道冲别人索要,不明白得用相同的东西交换吗。”没来得及转换表情,燕羽衣故意用力推了把萧骋,装作生气的模样。
严钦眼疾手快,趁此时机直接端着小几跑了。
萧骋觉得好笑:“信的内容其实并不重要,急着要回信,其实是怕本王留着那些东西,日后若你我反目,信件本身便能成为通敌叛国的证据。”
“对吗。”
燕羽衣没想到萧骋竟然会这么认为。
就算通敌叛国,也得看内容究竟是什么。这些信只能证明燕羽衣与萧骋有感情纠葛,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戳穿他和男人上床的事实,顶多是丢面子,被当做笑料传几年而已。
“信呢。”燕羽衣问。
既然萧骋认为与朝政有关,他不介意被特别解读,即便自始至终燕羽衣都没有将“通敌叛国”这种名号当回事。
萧骋神情松散,姿态惬意地躺倒,他偏头凝视燕羽衣。
两人近在咫尺,呼吸可闻。
“烧了。”萧骋将挡在燕羽衣鼻翼的碎发捋至耳后,轻轻用指腹摩挲着他的眼角,随着骨骼轮廓落至耳根。
燕羽衣眉心剧烈一跳。
“小羽,如果下次还想求人做事,你还是要用以感情做局的手段,去达成自己的目的吗。”
萧骋低头,轻轻在燕羽衣唇角落下一吻。
“就算有国书为证,在洲楚处于劣势的时候,大宸仍旧能够作废协议。事关朝政,除利益之外的所有东西皆可抛弃,就算没有那些信,本王也会按时带南荣军来到明珰城。”
“而兵临城下拒绝入宫,便是对大宸与洲楚合作最好的选择,既然将军府不愿冒险,便由大宸为洲楚做选择。”
“小羽,其实我根本没看过那些信。”
萧骋语气诚恳,萦绕在唇边的笑意顷刻荡然无存,像撕开伤药般利落地揭开事实。
他甚至没给燕羽衣说话的机会。
“身居高位若仍随心而定,以私人情感判断政局,最终只会落得死无全尸的地步。”
“我以为你明白这些事,但洲楚皇帝好像并没将这些教给你。”
短短几句话,轻描淡写地好像在如同平常闲散聊天。赤裸却坦诚地将事实曝露与天光之下,比拐弯抹角的羞辱更残忍。
燕羽衣竟然找不到任何反驳的余地,对自我的判断远没有萧骋一针见血。
他后背霎时冷汗遍布,藏在薄被中的手也渐渐颤抖起来。
用虚假亲笔欺骗,沾沾自喜的心情,在萧骋面前忽然变得像是跳梁小丑。
这个人掌心仍旧温暖,张口闭口情话信手拈来,即便知晓他并非真心,却还是忍不住陷入某种被慰藉与心安的情绪。
燕羽衣设想过被萧骋戳穿某个骗局,自己应当如何应对,却在真正面临后,发觉萧骋才是最没有真心的那个。
他甚至不愿意亲手打开那些精心设计的机窍,只是任由其朝阳滋长,化作参天大树,再动手将其连根砍断。
莫名的恐惧自心底腾升,令燕羽衣想要逃窜,他呼吸凌乱,慌乱地拍开萧骋放在自己耳旁的手。
但对于受伤的自己而言,根本拗不过健康的萧骋。
男人连多余的解释也不再给,将苍白的青年逼至床榻最深处,宽阔的肩膀遮盖燕羽衣眼前所有的光亮。
萧骋:“小羽,你在害怕。”
四下过于寂静,令燕羽衣疯狂跳动的心脏变得异常清晰。
是啊,自己在害怕什么。
燕羽衣想,是觉得萧骋冷酷无情,却偏生得一副多情的样貌,还是自己终究只是个模仿兄长的冒牌货。
小把戏终究有被戳穿的时候,就像现在。
为什么死的不是我,而是兄长呢。
“没有。”燕羽衣说。
萧骋捂住燕羽衣的嘴,语调低沉温柔:“那些寄信的小把戏还是不要再做了,我没有时间处理那些东西。万一还是小羽花了心思,浪费处理朝政的时间所做,就算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会心怀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