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燕台(171)
由谁出兵,该怎么纠集粮草,这都是朝廷当下必须要做的事,燕羽衣佯装不知,仍旧按部就班根据调令办差,一心一意地将涉事官员往天牢里送。
战时兵部最要紧,现下是还没查到兵部,只在户部的官员中翻来覆去地清理,便已险些令户部完全瘫痪。方氏人人自危,虽没几个官员敢直接供出世家,却也含蓄地吐露了点可以细细纠察的线索。
小皇帝以雷霆之势,第一批官员斩立决,行刑之期已定。
在折露集边缘徘徊的官员,有不少怕死的已直接自首,甚至提出愿意做饵,帮小皇帝钓大鱼。
可惜这些消息根本没来得及传到澹台成玖耳朵里,便被计官仪直接打入刑部大牢看押。
起初朝廷早朝照样开,每日都有空出的位子,越是站在高处向下望,越觉得触目惊心。
待前线第二封急报抵达明珰,皇帝便免了早朝,直接找相对应的调配官员处理军报。
高嘉礼在回京述职途中遭到偷袭,暂时留于当地剿匪。
人力物力短缺,洲楚此举惹得西凉众怒,却因严渡按兵不动,燕羽衣又亲自主持了场午后斩刑示,就在宫门口,十人被砍下头颅,砍之前还“请”他们围观了场五马分尸。
血腥程度令人骇然,瞬间将京城内各官员的叫嚣之声压得粉碎。
燕羽衣本身并不赞同这种杀鸡儆猴的办法,亦或者说,这种办法只会使得人心惶惶,而事实也证明,的确有人生了其他的心思,该诚实的半真半假,更有甚者栽赃嫁祸,给负责清查的钦差多了许多本没有必要的弯路。
“既如此计官仪大人为何不阻止呢。”燕羽衣今日难得休息,专程带着新得的好茶前往府邸拜会。
计官仪也给面子,当即去取泉水烹煮,两人面对面坐在茶案前,各自面前摆着公文,偶尔翻阅,更多讨论,心平气和没怎么起争执。
计官仪翻阅卷宗,在其中用朱笔特别勾画,其中批阅几字后,勾唇笑道:“想来燕大人也觉得,陛下如今雷霆之势,还是得碰些钉子方知日后如何行事,待到未来,即便没有你我,也可担当大任。”
“没有你?”燕羽衣诧异,挑眉道:“浣竹溪有什么好的。”
“明珰城又有什么好呢。”计官仪没反驳,反而对燕羽衣笑道:“燕将军不也没打算留在这里?”
“陛下的旨意明日便会抵达将军府。”
男人扶着膝盖缓缓起身,将挡风用的珠帘升起,清爽且带着凉意的穿堂风袭来,燕羽衣不由得轻抚手边尚还温热的茶盏。
“燕将军。”
恰巧火炉架中的水再次沸腾,与计官仪那缕若有似无的叹息纠缠在一起。计官仪调转脚步,回到燕羽衣所在的案前,俯身为彼此斟满清泉,声音极其,却又郑重至极。
“为了西洲。”
燕羽衣一愣,旋即无奈笑起来,当即与他碰杯对饮。
也说。
为了西洲。
……
翌日,调令准时抵达护国将军府。
燕羽衣早朝官府未换,径直在府门口等的。只是没想到前来宣旨的竟并未御前之人,他看着那人阴沉着脸,竟觉得终日压抑的心情豁然开朗。
“兄长前来宣旨,足见陛下对我燕氏的信重。”宣旨结束,燕羽衣玩笑道。
严渡面色铁青,掀起眼皮直勾勾地盯着燕羽衣,琥珀色眼眸中显露的全是不悦。
兄弟二人站在府门口,周遭围着各自下属。虽说是严渡来宣旨,皇帝身边的内监不必前来,但还是有相应规格的内监随行,另有獠面军护卫,保证天家旨意安全抵达。
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即便外头知道这里应当是有事发生,也丝毫不得接近之法。
“怎么,兄长对陛下旨意有什么看法么。”燕羽衣怀中抱着圣旨,笑吟吟地对严渡道。
“你与他……”
萧骋这个名字在西洲太敏感,严渡径直略过景飏王名讳,冷道:“我早就说过,你那所谓的真心,对于他而言不过是利益交换。”
“即便是利益交换,难道我们没有得到应有的好处吗?”燕羽衣垂眸用指腹缓缓地摩挲属于燕氏家主的扳指。
扳指的尺寸并不适合燕羽衣,但这是祖辈代代所传,即便大了好几圈,也得想办法固定在左手。
“兄长。”燕羽衣声音压地很低,骤而抿唇自顾自地笑了笑,缓慢地走到严渡面前。
严渡的脸色太差,他自认为自己还是看得懂他面色几分。
毕竟多年兄弟,他远比严渡自己更了解其本身。
作为严渡的影子,他要试着努力理解他,但逐渐地在慢慢没那么理解他的时候,或许便已预兆现在他要与他站在对立面。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燕羽衣举例:“无非是想要嘲笑我天真,竟然打算以感情牵绊对方,或者迄今为止所做过的所有交易,牺牲,浪费的时光,这些东西通通堆砌在萧骋身上,到头来都是一厢情愿的不值得。”
“感情?”严渡当即打断他,咬牙切齿道:“你那些见鬼的感情只有你自己在意。”
“燕羽衣,醒醒。”
“这场仗必死无疑,谁去要塞都得将命留在那。”
“高嘉礼回明珰是为何?以为小皇帝还会像从前那般待你?别忘了,你身后可是燕氏,朝廷这次杀的就是世家。”
“燕氏的天职便是服从陛下的命令。”
“燕羽衣,你疯了。”
严渡听罢,终于忍不住动手挟住燕羽衣的胳膊,五指逐渐收紧,直至燕羽衣感到疼痛,蹙起眉。
严渡:“不行。”
“……”
什么?
燕羽衣面露迷茫,眉心急促地跳了一下,眼睫颤动几次,旋即难以置信地盯着严渡的脸。
严渡的眼瞳倒映着燕羽衣的脸,却并未有进一步的变化。
远远看,两人相峙,剑拔弩张,周身几米内空气浓稠得几乎凝固。
“燕羽衣,你觉得什么东西对你来说最重要。”
“是过去的将军府,还是现在的燕氏家主,或者,或者是大宸的景飏王。”
燕羽衣穿得单薄,以至严渡的五指嵌进他的肉里去,每一根都死死禁锢着他的骨头,只要他挣扎会,他毫不怀疑严渡会就这么生生将他的肩膀撕裂。
他呼吸微不可闻地抖了下,答他:“从我杀了东野丘之前,整个燕氏,乃至于西洲都是我最在乎的东西。”
“你知道东野丘为什么会死吗。”
严渡用力的那只手忽然松了:“因为他该死。”
“不。”
“因为只有那次的比武我不在场,原本我是想要赶回明珰,参加那次比武的。我知道你在乎那个剑术第一的名号,因为只有燕氏继续第一,你才能被天下人仰慕,以此资格来招揽更多为你做事的人。”
燕羽衣的语速很快,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想要兄长听清楚,还是只是想要自言自语。
事到如今严渡满心满眼被仇恨占据,而他却无法真的去责怪他,站在兄弟的角度,他得理解他,得在乎他的情绪。
毕竟没有兄长在外这么多年顶着压力,自己也不可能心无旁骛地去做什么。
“论迹不论心,我所做的必定是我愿意做的。大宸令先帝忧愁,我便去杀了大宸人。世家令陛下忧虑,我便以身作则杀了世家,扶持太鹤楼。东野丘令兄长难堪,那么我便杀了东野丘。”
“即便……”
燕羽衣兀自苦笑:“即便让我死的是你,赶尽杀绝的也是,杀了燕氏明珰满门的也是,可杀了东野丘的时候,我心中只想着要为你报仇。”
“至少那个时候,我的目标仍旧是你我兄弟二人相依为命。只是后来有人告诉我,或许我本不该背负这么多。
“兄长。”
燕羽衣仰起脸,极浅地冲严渡笑了下。
“我想你还是不够了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