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燕台(174)
“我能有抽身离去的勇气,也是他在前顶了那么多年的结果。”
“萧骋。”
燕羽衣抿唇,闭起眼:“人为什么非得活得那么明白。”
只要是燕羽衣决定的事,凭是谁也无法动摇分毫。萧骋将陶碗放回燕羽衣面前的矮桌,沉声说:“因为一定会长大。”
“小时候去听戏文话本里的故事,许多听客情到深处会抹眼泪。当年我还不懂他们为什么哭,也庆幸自己是个心坚如铁的性格。”
燕羽衣聆听着萧骋的心跳,继续说:“笑话这群大人软弱,认为他们只长年岁心智不熟。”
“现在却觉得,那般的想法着实幼稚。”
“因为……人就是会越活越沉默。”
害怕一切即将离去,或者已经离去的事物。
“只有会流泪,有了软弱,才算是真正充满七情六欲的人。”燕羽衣轻声说。
萧骋闻言,蹙着眉将燕羽衣从怀中捞出来,问他:“怎么会这么想。”
燕羽衣眼睫微微颤动几次,有点不太敢看萧骋:“难道不是吗。”
“严渡承担燕氏少主之位,享受了它的好处,便得承受所有来源与外界的压力。你躲在暗处的委屈远比他多,为什么会同情一个站在明面享受所有的人的人生?”
“如果只是因为他是你的兄长便心生恻隐,我有理由怀疑他从前对你做过什么话术或者精神的引导。”
“……没有。”燕羽衣沉默了好一会才回。
萧骋用屈起食指,用指尖碰碰燕羽衣的侧脸,叹道:“征战沙场多年的将军也会如此多愁善感吗。”
燕羽衣略微撑起身体,视线越过萧骋,抵达篝火的光无法触及的远方,再开口已无方才隐约带着颤抖的声线,他一字一句。
“从杀出明珰那天起,我便下定决心还给先帝一个清明的朝堂,还得感谢澹台成玖给我这个机会。”
如果澹台成玖这个皇帝无法拥有坚定的心智,仅凭燕羽衣自己,根本无法完成这个极其惊险的计划——
以皇帝手中已暂无军方协助的契机,造成在明珰孤立无援的地步,并用折露集彻底勾动各方势力利益。
总会有人为了活铤而走险。
否则真安分等待朝廷查办,那才是真正的走投无路。
大家都在以命搏前程,只看谁更舍得撒开底牌。
那些所谓的光明磊落,或是传闻里的忠贞坚定,如何被后世评说都无所谓,燕羽衣早已不再执着那些身外之物。
无论怎么做,迎合多少人的喜好,都总是会有不满倾泻而来。
燕氏是过去的西洲,代表整个澹台皇族曾经的荣耀。
花无百日红,如此退场便是对于这个世家百年的最好鉴证。也能尽可能地减小伤亡,将可控的损失只定格在小小的明珰城内。
“按照我们之前计划的,今日凌晨便出发。萧骋,明珰城外便靠你和高嘉礼了。”
燕羽衣深呼吸,从萧骋怀中退出来,顺手捋了把乱糟糟的额发。
萧骋看着燕羽衣有些憔悴的脸欲言又止。
燕羽衣见他这幅想要说什么,却憋着有点不大敢说的态度,忍不住笑起来:“是担心我体内的蛊吗。”
药瓶里抑制蛊虫的药丸已经吃得只剩最后一粒,他们都知道那代表着什么。
萧骋也不愿再泄燕羽衣的志气,只是想他放心:“此战必胜。”
燕羽衣很喜欢萧骋这么说。
也答他:“此战必胜。”
……
南荣军继续压境,并保持相当的速度继续向前推进,只是动作较之从前慢了很多。
为避免被人看出破绽,甚至还自导自演,佯装被打散的西洲士兵,自己同自己对阵。百姓闭门不出,城内外乱糟糟的,谁都不清楚大宸的进攻究竟是打到了什么程度。
简单来说,只要是不乱杀平民百姓,根本没人在乎究竟是谁当政,更有甚者频出狂言,比起西洲朝廷,大宸朝廷似乎更贤明。
燕羽衣带人轻骑返回明珰,距离京城大约还有两日之时,收到了来自于高嘉礼的密报。
严渡已反,陛下被囚宫中,七日后举行禅位仪式。
字迹潦草,看得出是高嘉礼亲自写的。
燕羽衣将纸条放在火盆中烧毁,转眼再看身旁的严钦,后者把着剑柄一脸凝重。
“反了?”
严钦问。
燕羽衣勾唇笑得灿烂,心情格外舒畅:“反了。”
“主子……他反了您怎么还这么高兴。”严钦有点看不懂,甚至觉得自家主子赶路赶疯了。
燕羽衣莞尔:“说实话,如果是东野侯府或是方家带头造反,我还真没办法直接与他对峙,若他独善其身,很有可能成为西凉新的倚仗。”
但现在不同,严渡造反只是他自己想要造反,倘若他动了,西凉的其余势力就算再不愿意,也只好跟着他一搏。
严渡篡位成功,不帮助严渡的人便会被清理。篡位失败,皇帝也会用折露集制裁他们,横竖都是死,倒不如搏个生机。
燕羽衣沉吟片刻,耸肩无奈道。
“只是陛下还年轻,希望他能吃得了被严渡虐待的苦。”
第126章
明珰城。
“嘶……”
澹台成玖被严渡一拳打得后槽牙都少了一颗,蜷在角落好几个时辰都没缓过神来。
“他长着燕将军那张脸,出手怎么比燕将军还要狠。”澹台成玖泪眼婆娑,用力抹了把眼睛。
萧稚幽幽叹了口气,用手中的匕首比划了个圆:“他没用剑杀你就很好了,怎么还奢望他会好好对你呢。”
她扭头又道:“好在我是大宸的公主,严渡不敢对我怎么样。”
潮景帝膝下子嗣甚少,又独偏爱萧稚这一个公主,无论她和亲去了哪,他国发生内战,都是得把这样的公主原封不动完好无损地送回去的。
“万一他真的发狂……你不怕吗。”澹台成玖抱着膝盖问。
萧稚点点头,认真回答:“陛下,要做天底下最有种的皇帝。”
澹台成玖:“……”
殿内寂静,萧稚那句话落下,窗外紧随其后的是恰合时宜的乌鸦孤零零的鸣叫声。
萧稚斜眼瞧着他:“你后悔?”
澹台成玖更想哭,再度抹了把脸说:“不后悔!”
“那你发誓。”萧稚转着匕首又提议。
澹台成玖伸出三根手指:“我澹台成玖发誓,绝不后悔。”
萧稚耳旁流苏随着她的动作晃了晃,而后女孩掩唇难忍激动情绪,她凑近澹台成玖,对着这个比自己还小几岁,但明显魄力远非常人的少年说:“澹台成玖。”
“嗯!”澹台成玖用力点点头。
“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把命留到燕将军回来吧!”萧稚语气瞬间冷静,抬手扬臂,毫不客气地往小皇帝最痛楚袭击。
一巴掌将毫无防备的澹台成玖直接掀翻。
澹台成玖由蜷缩转为脸贴地面,有点不太敢相信这是一个女孩能散发出的力气,他睁大眼睛:“你也会武功?!”
“武功——”萧稚提起裙摆,弯腰拍拍鞋面的灰,正欲说什么,面前的纱帘骤然被一闪而过的黑影晃得左右飘荡。
她抿唇,随手摸了把脚踝处,再抬眼,小臂长短的匕首已坚决挡在澹台成玖身前。
“谁!”
萧稚警惕道。
寝殿附近早已被严渡封锁,更没有什么侍奉的宫人在侧,什么都得自己来。除了几日前严渡亲自前来查看过一次之外,这里再未被外人踏足过。
萧稚浑身汗毛倒立,燕羽衣临行前曾嘱托李休休隐匿宫中,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不会现身,而现在,有人已经近身,外头看守的士兵浑然不觉,而李休休,李休休也不知道吗!
“唔!”
她身后的澹台成玖忽然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