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新病友,但恐怖如斯(295)
两相欢还是不肯低头。
他知道,说什么三更雪都不可能放过他,而他也不稀罕以这副姿态苟延残喘。
他只在乎那些外门弟子。
三更雪却粉碎了他的幻想:“我们一个都跑不掉。”
“我曾经对你那么向往,当我发现是你解决了我的仇人,无论你是出于自卫,还是公愤,我都心甘情愿为你掩护。
“两相欢,我居然把你视作英雄。”
顺着他的话语,两相欢也回忆起那些屈辱的黑夜。
他的双腿总是带着血痕,疲惫的深夜里甚至直不起身体,只能艰难地爬出主人的卧房,以免次日被主人看清狼狈的模样,沦为不中用的垃圾。
那些时候,大多数人都睡着了,或者外出了。只有他的啜泣陪伴着他。
某个夜晚他终于忍无可忍,听着身边鼾声如雷,却带给自己数年噩梦的老人——今天这个人抱怨了他的身体。
他已经快要长成少年,抽条得厉害,主人对他的喜欢就要到头了。等那时,失宠的他一定会被处理掉,就像以前那些孩子一样。
两相欢太害怕了,太绝望了。
他无法阻止自己的长大,也无法改变主人的癖好,他只能绞尽脑汁地思考未来……
他的未来……
鬼使神差地,他摸到了主人的刀。
——火焰烫得他发抖。
他们或许已经深入火海了,两相欢呛得难受,三更雪也终于不再说话。
但他依旧拖拽着他,沉默地向火海深处继续行进。
“……啊啊。”两相欢想要叫他。
三更雪没有理会。
但两相欢的手拉住了他的衣摆:“啊!”
“……”
那个夜晚、那个夜晚。
他逃出现场,浑身染血的夜晚。他的双腿没有力气,一失足,从楼梯上滚了一路,疼得意识远去,几乎就要昏迷。
头顶却响起一阵压抑的呼吸。
“……你是……啊……”男孩没有再说别的话。
他们都没有带灯,所以私下里一团漆黑。
但借着月光,两相欢隐约看到男孩的背后也有一点亮闪闪的刀光。
和他手里紧握的那把凶器一样。
男孩背起了他:“你睡吧。睡醒就结束了。”
两相欢不相信他。
可是他太累、太害怕,男孩单薄的后背向他渡来温暖,竟然让习惯了皮肉相贴的他感到一丝异样的满足。
这里没有灯,他们前路幽黑。
那个晚上两相欢没有看清自己的未来,却已经走上了某条未来的道路。
被两相欢拉着衣摆,三更雪的脚步竟然停了下来。
接着,两相欢就感到自己的身体被人托起。三更雪就这样背起了他。
“……我也和‘鸦’的人一样,害死过许多无辜的人。”三更雪说,“我们一个都跑不掉,我们全都该死。”
越来越滚烫的火舌舔上血肉,一路挣扎的两相欢已至濒死,却反而失去了反抗的欲望。
他垂下四肢,任由三更雪背着他,沉默而执着地走进火海。
最后只剩一个念头:
“啊啊啊……”
三更雪答:“我家被灭门的时候,刚满三岁的庶妹被她的生母带回娘家省亲,因此逃过一劫。他们家在瑶城。
“我后来活着的二十年都是为了和秦鹿的交易,‘六合’也早就到了他的手里。”
“……”
那他也没有别的问题了。
就这样感受着煎熬的烈火,感受着彻骨的绝望,感受着无际的黑暗……
和多年前的夜晚一样。
不一样的是,这次的他们真的不再有未来。
第142章 改命者
曾经令人闻风丧胆的“鸦”,就这样消逝于噩梦般的火海。
它的消失甚至比空山老祖和莫怜远更为壮烈,无数人都看到了那一晚铺天盖地的黑烟和猛烈的明火……
好似宣告着某个时代的终结。
人们把“鸦”的覆灭和莫怜远的战死相提并论,有关嫌疑人的猜测虽然众说纷纭,却只是讨论凶手的手段和时机。
而关于人选,几乎所有人都默认了——群英榜第一,倾凤曲。
七日后,九万里一身孝服来到御书房外。
这天云海阴沉、大雨滂沱,他在殿前长跪不起,任由雨水冲刷他单薄的身体。
而他仰天高呼,不断重复着那一句话:“——请陛下开恩!”
御书房中毫无应答。
数个时辰一晃而过,九万里浑身都湿透了,他的呼吸都变得僵滞。然而天子的宫人来来往往,都对他避犹不及,唯恐撞上视线。
哪怕是习武的身体,九万里也知道自己撑不了太久了。
就在眼皮变得沉重,身体变得虚浮,他感到四肢无端地燥热,好像下一刻就要昏倒过去的一瞬间,御书房的门忽然开了。
一道消瘦的身影快步走出,撑着一把伞,稳稳地罩在了九万里的头顶。
他的大半个身体都被笼住,余光瞥见来人素色的袍角,九万里晃一晃头,想要推开他:“不要你假模假样!”
可他用尽浑身力气,对方依然纹丝不动。
也对,那可是天下第一的倾凤曲,岂是他能轻易撼动的对象。
随后,凤曲把伞塞进了他的手里:“进去吧。”
九万里的身体很烫,触碰到凤曲的手时,竟然有些贪恋他温凉的体温。但凤曲很快就抽回手去,让他心中空落落的。
而那道少年声线还和初见时一样平和温润:“等会儿有人送姜汤过来,别赌气,你还在长身体。”
在大家出发且去岛前,从未见过倾凤曲的六师姐曾经和他坐在一起闲聊。
六合清要他描述一下倾凤曲是怎样的一个人,有什么本事,竟然让五十弦义无反顾地跟随了他。
彼时九万里回忆了很多,关于和凤曲的初见、关于明城时的“游戏”……关于那张笑脸,那副背影,和那莫名其妙的仁慈。
“他好像不敢杀人,也不敢得罪人。”
九万里说,“像个糯米团,任人揉圆搓扁,逆来顺受。我看他每次生气都是为了别人,而且是赵春生那种没什么用处的人。”
六合清看上去却很惊讶,甚至笑着打趣:「你记住了‘赵春生’这个名字。」
九万里:“……烦死了!”
那是因为倾凤曲曾经喊着这个名字不要命地冲向他。
当得知自己不用去且去岛的时候,九万里不敢承认,他心里其实非常高兴。
这份窃喜从不敢出口,特别是看到惨烈的同门,九万里悲痛之余,更加为此惭愧。
但等那场变故过去足够久的时间,九万里在一年里长高了很多,衣服总是跟不上他长高的速度。他的心思也沉淀了很多,以前想不明白的感情,现在甚至能豁然开朗。
他想起,自己的窃喜是因为——
有些人注定不能和他一样长高,像赵春生,但他至少逃过了一次,不用给更多人强加这份厄运。
随随便便地活着,随随便便地死去,随随便便地旁观,随随便便地杀人……这样的江湖真的好吗?
就像凤曲说的那样,九万里走进御书房中,朝着天子跪拜。
不久,就有一名宫人缓步入内,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但天子头也未抬,平静地说:“喝吧,这是凤曲为你求的。”
热气冲进了眼睛,九万里颤抖着手接过。不等入口,一滴泪先砸了进去,他弓着背,在地上缩成一团,放下姜汤哽咽着磕头:
“陛下,求陛下开恩!我师兄、师兄真的是一时被人蛊惑,他绝对没有忤逆您的意思啊!!”
天子呼出一口气:“你先把姜汤喝了。”
九万里一怔,只得捧起汤碗,啜泣着大口喝下。肠胃被烫得熨帖极了,甚至让他不由自主地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