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新病友,但恐怖如斯(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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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酒庄灯火通明,道童锁着眉头,正逐间寻找凤曲同队的人员。
所有人都被召在大堂汇合,可是凤曲一队和曹瑜一队都不见身影,只有道童在堂中焦虑踱步,身旁穿着黑袍的胡缨气势沉着、不怒自威,审问众人:“倾凤曲究竟去了何处?”
出乎意料地,这群受制于观天楼的考生竟然默契地一言不发。
大家都只低头沉默,好像没有听到她的质问。
胡缨厉若鹰隼的目光扫过众人:“你们是想包庇他们吗?!他们违反规则,就算回来,也绝不可能拿到信物了,难道你们也想和他们同流合污?”
一众考生依然不语,只有一人哼笑一声:“左右他们也出不去宣州,找不到人,就把人家队友放了呗,省得倾少侠忧心忡忡,当然没心思遵守什么劳什子的规则了。”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更是戳中了胡缨隐秘的心痛。
她对秦鹿的城府深有了解,但观天楼和县衙之间也有制衡,她不可能越俎代庖。虽然胡缨早就千叮万嘱,叫县衙一定小心盯紧了商吹玉和穆青娥,可穆青娥逃出囚室的结局还是没能避免。
胡缨实在气得狠了,险些想要迁怒这帮考生。
“来人,把酒庄彻底封锁起来,直到他们说出倾凤曲的去向为止。”胡缨一声令下,却不等补充,目光落在了一双双青筋暴起的手上。
考生仍然沉默,可手背都突起了一条条青筋,好像忍耐着巨大的怒火,甚至比她还想发泄似的。
胡缨心中一突,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下一瞬,一张木桌从人群中飞来,迎面扑向了她。
胡缨斥刀相迎,一举劈开桌子,却在漫天木屑中看到四方腾起的考生。众人俱是怒目,口中斥道:“你们这帮盲官哑吏,欺上瞒下,叫人忍无可忍!”
胡缨瞠目结舌,身后护卫立即持刀环护。
他们个个武功不俗,但耐不住考生人多势众,一时间双方竟然战作一团、不相上下。
胡缨怒气更盛,下定决心要处置考生,却听嘈杂的人声中爆出一声怒骂:“你们纵容那群贪生怕死之徒逃出宣州,却对倾少侠赶尽杀绝,若非穆姑娘点破瘟疫的真相,你们还想瞒到什么时候?”
胡缨一僵,低声喝问身边的道童:“逃出宣州?谁逃出宣州了?”
道童却也一头雾水。但考生根本顾不得两人反应,经过一天的沉淀,把那群被秦鹿送走的考生和凤曲两相对比,前者平安无事,后者却被连夜追问,他们怎么想都只觉火冒三丈。
凤曲和秦鹿等人商议时,他们都在各自的房间里,当时虽不表态,但也听到了那些对话。
任谁都难想象,凤曲和华子邈两个半大少年,肉/体凡胎,竟然都在自己队友已经感染瘟疫之后,还能鼓起勇气上山拾尸。倘若瘟疫尚无解药,他们再不幸感染,岂不是只能步上商吹玉和明雪昭的后尘?
和秦鹿不同,凤曲和华子邈都是各自队伍中最常和人交往的存在。
尤是凤曲,明明出身名门武功盖世,却毫无架子,从不会仗势欺人。几乎所有人都曾和凤曲有过三言两语的交情,他们对那个俊秀脱俗,却会在羞臊时红脸赔笑、好奇时两眼清亮、不满时低头缄默,但绝不语人是非的少年都有着极好的印象。
在被视作名门天才之前,凤曲首先是一个鲜活的少年。
他正直得有些一板一眼,所以格外引人玩笑,也格外地让人不忍辜负。
“胡大人,难道你都不会羞愧吗?”
胡缨滞在原地,这声质问犹如雷鸣,莫名其妙,又气势骇人。
考生当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可都秉着一模一样的愤慨。
他们个个压着急怒,或严厉、或遗憾、或憎恶,但每个人都握紧武器,带着一般无二的决绝,好像只有一个人开口,又好像每个人都在异口同声:
“忝官尸禄,欺上罔下,能塞住天下悠悠众口,也能塞住你们拜官叩天时言之凿凿、为国为民的那颗心吗?!”
胡缨眉目凌厉,寒声道:“你们根本不懂——”
后半句话却无法出口。
连她自己都心神大震,不禁自问,考生不懂、倾凤曲不懂、穆青娥不懂,难道秦鹿也不懂吗?
究竟是秦鹿不够清醒,还是众生早就先她而醒,此刻恰恰是她执迷不悟?
“胡大人,得罪了。”
她听见考生如此说道。
霎时间,胡缨又想通了秦鹿的算计:
他早早筛去了心思不纯、勇气欠缺的考生,以送出宣州为名,不知把人塞到了哪去。现在留在酒庄的人,都是对现状不满不服,尚存一腔怒意、随时蓄势待发的人们。
余光扫见齐刷刷的刀剑,胡缨看到了他们坚定不移的眼睛。
“……只要走出这里,一律取消考试资格。”胡缨道,“即便如此,你们还要去吗?”
明明在问这些考生,她却不合时宜记起了自己二十来岁登拜先帝的光景。
胡缨也是江湖出身,武试之时一举中第。先帝俯问生平所愿的时候,她就跟在数十新秀进士之后,听着大家慷慨陈词、意气风发,上至治国经纶、下到民坊杂论,连她目不识丁也听得激动不已,好像已经去到了他们口中描绘的盛世。
尽管后来,在她之前的考生通通食言,没有一个履行前诺。
但胡缨忽然间记起,彼时她跪在金銮殿中,锦绣加身,无比虔诚地道:“臣愿仰不愧于君,俯不怍于民①,天下诸事倘有用臣之处,臣万死不辞。”
就像她对先帝给出的回答,眼前刺眼的刀剑也是考生给她的回答。
胡缨久久地闭上眼睛,话到此处,她已隐约猜到了凤曲的去向。
穆青娥外逃,商吹玉却还逗留,可见他们并不是为了自己逃脱,甚至都不打算让商吹玉的疫病连累百姓。那支消失的队伍,是为了刨根究底地解决这次灾难。
而他们的无畏,也成为另一场瘟疫。
华子邈、曹瑜、地宫里的那对母女,还有眼前所有的考生……乃至她自己,都已不幸感染。
胡缨抬起手腕,重睁双目:“放行。”
道童大惊:“府君大人——”
但胡缨只是重复一遍:“本官说了,放行。”
考生全体怔忡,紧接着,乌泱泱的一群冲出了酒庄。
沸天的人声中,他们效仿着白天秦鹿的决断,大片考生奔向了最危险、也最紧急的不正山。
胡缨按刀的手微微颤抖。
她想起那天观天楼里,倾凤曲数度欲言又止,像是真的试图用一颗眼珠交换一个非亲非故的商吹玉。
……轻而易举就能为别人牺牲自己,这算是倾凤曲特有的人格魅力吗?
那她大概有点理解,眼高于顶的秦鹿为什么偏偏选择倾凤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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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之间,不正山涌上了数十考生。
火炬如星,在苍山之中迅速曳行。
地宫里,县衙派去提审商吹玉的衙役遭人埋伏,伤重一片。
换上衙役服饰的曹瑜记下了商吹玉的一切变化,两名僧侣在旁静看,却无一出手制止。
曹瑜对他们一礼:“他在转好,宣州也是。”
二僧相顾,默默间也回一记佛礼。
童音稚嫩纯净,此时此刻,但如真正的佛祖降世:“……善哉,善哉。”
而逃出地宫的穆青娥饥寒交迫,举目难辨方向,正苦于无处置办药材。却见冷冷清清的街道,突兀地亮起三两点昏黄的油灯。
有人背光奔来,一手搀起了她:“穆姑娘!”
穆青娥错愕地看向来人,那是曾有数面之缘的某位考生。
不等她开口,对方主动道:“曹兄带了话来,商二公子见好了!”
穆青娥蓦然揪住衣袖:“当真?!”
泪水决堤而出,穆青娥摇摇欲坠,紧咬牙关才让自己不至于晕眩过去。
这是她历经两世而就的药方,商吹玉也是第一个服药的病人。
没有人知道她是何等的煎熬难耐,何等的忐忑不安,直到商吹玉的消息传来,她才终于能够稍微松一口气,再将目光投向了那些晃悠悠的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