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新病友,但恐怖如斯(128)
凤曲吓得后跳,烛火灭了。
黑黢黢的人影伫立门前,为他拉开了门。仿佛习惯了这样的反应,云镜生的表情平静如常,只说:“请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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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门关合。
这是一间封闭的、死寂的房屋。没有一丝光亮,空气中弥漫着死去多时的鼠类的酸臭。木头腐朽的淡臭混杂其中,凤曲刚一踏入,便有些头晕脑胀,半晌看不清处境。
转瞬,正前方亮起了一点烛火。
它在三折屏风之后,四周呈出温暖的光晕。凤曲正待开口,却见光点渐渐被一幕黑影笼吞,屏风上,浮现出两只僵硬的小影。
小影都是人的形状,受木杆所制,像是一出无声的皮影戏。
凤曲转头想找云镜生,却见她不知何时遁进了黑暗。
察觉到凤曲的目光,云镜生说:“偃师始祖,是为工匠。他们精于各种木偶皮偶,也以这门技艺的传承为荣——你且看吧。”
屏上一影徐徐转过脸来,雕镂的两点小眼是端庄的方形。
它向东方一跪再拜,宛如重誓,接着捡起地上的一顶官帽,往头上一扣。
没有伴奏、没有人声,这道头戴官帽的小影自东向西,艰难跋涉。直到空中掠显“靖和”字样的一道门匾,它跌撞着一推城门,烛火倏灭。
有人敲响了桌,还有其余的不知什么器皿,屏风罩着所有,凤曲只听见兵荒马乱的嘈杂,伴随着时有时无的惨叫。凤曲正是不解,却听到隐隐的水流,他被云镜生按在门边跪坐,此刻静等,竟察觉自己的衣摆不知何时浸入了满地温凉的液体当中。
房间的腐臭为这异样的触觉增添了三分诡异。
黑暗中,一切声响、触感和嗅觉都变得鲜明。
某个猜想浮上心头,凤曲感觉自己灵魂一轻,也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提去那出戏中。
犹如戏中的主人公一般,他踉踉跄跄闯进了靖和,入眼是——
骤亮的屏风映出无数皮偶残碎的肢骸。
头戴官帽的小人委顿在地,抽搐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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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领受皇命,前来明城靖和县的一员朝官。
他夜奔灾荒地、振撼登闻鼓、修书求圣听,他四处奔忙,呕心沥血,行跑于遍地尸骸之间。大旱和饥饿足以摧毁一座城池,朝官日夜修书,求朝都、求宣州、求瑶城,求尽一切能求之人,却都不能阻止生灵成片成片的倒下。
最终,他只好登临高楼,提环叩门。
朝官述尽心事,磕破额头,血流如注,鸣泣如啜。
高座之上并无回应。
俄而,刺耳的笑声迸发而出。金银堆山,珠玉迤逦,屏风之上,破碎的骸骨和破碎的金玉一起倾倒在朝官的背影上。
他颤抖着、颤抖着,咆哮如雷,冲向了虚无的高座。
哭号和大笑齐响,朝官与高楼同葬。
烛火再灭。
再亮。
高楼如旧,不见朝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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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风之后呼啦啦飞来一大片零散的纸张。如雪如刀,迎面奔向了凤曲。一张张纸书满墨迹,盖满朱印,一张比一张破旧、一张比一张凌厉。
凤曲好像化作了戏中那无助的朝官,直面着成篇成章的诋毁和聚网。五感震骇,七情俱伤。
直到墨迹越来越少、朱印越来越多。
最后一张盖住了凤曲的脸。
狂风方止。
凤曲掀开那张纸,但见其上似是一篇粗犷豪放的草书,可窥执笔人当时心急如焚的心境:
“偃师不除,明城不平。此理人尽皆知。但是沈兄,偃师百年豪族,末路不在今日、不在明朝,你以肉身相抗,难撼万一。非我不助,实是运不在你我,天欲留偃师。沈兄,切莫操之过急。”
在纸的背面,却是清正端庄的一行回应:
“不能不急,且撼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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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你们就要参加考试了吧。”云镜生的话音于寂暗中响起,“……戏终,我再介绍一下这出戏的戏名。”
凤曲怔怔看向了她。
“《沈呈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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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曲原以为和偃师珏的会晤会在高楼宝殿,金觥玉筹。以为偃师珏会穷尽辞藻,和他虚与委蛇,再藏数十刀斧手在屏风之外,等他酒酣,一刀割下他的脑袋。
然而直到凤曲退出岳山东坊,夜风如常,蝉鸣稀落。
姑且不说会面之地的破败荒芜,偃师珏作为主人,竟然对他一言未说,只是莫名其妙演了一场《沈呈秋》给他观看。
沈呈秋?
那不就是邱榭说到的那位被偃师珏酷刑相待、疑似贪腐的“尚书”?
可如果戏里的主角是他,沈呈秋又怎么会是流言里的贪官呢?
难道那出戏的内容才是真相,今晚的见面,是在为沈呈秋鸣冤?
这不是更奇怪了吗!
偃师珏可是杀死沈呈秋的人,他为什么要替沈呈秋鸣冤啊?!
“太奇怪了……”凤曲喃喃抱怨,“还有最后飞出来的那些书信,天哪,该不会都是沈呈秋的真笔吧?”
阿珉和他一样细细回味:「应该是的。我还看到了一些策论文章、面圣奏疏,应该都是沈呈秋逗留明城时的亲笔,一些是和朋友同僚往来的书信,一些是探讨应对饥荒的策论和谏议。」
“可是,为什么偏偏给我看呢?我又不认识沈呈秋。”
「我也不认识。」
问题又来到了死胡同。
“所以偃师珏干嘛帮沈呈秋平反?他自己也不露面,难道那里边的人……其实不是偃师珏?”凤曲一边推测,一边自行反驳,“呸,云镜生犯不着拿偃师珏来骗我吧。报上偃师珏的名字,我反而容易逃跑才对。”
阿珉倒比他想得多了一层:「如果杀死沈呈秋的真是偃师珏,还得想想沈呈秋到底做了什么,把他激怒到这种程度——那毕竟是六部尚书。」
由此可见,偃师珏也好、沈呈秋也罢,都是一个深奥的命题。
凤曲自忖不可能一个人掰扯明白,姑且点头附和,琢磨着带回客栈,再和同伴一起商量。换成对海内更了解的青娥、秦鹿他们,应该会有更好的见解。
“总之,先去打听一下沈呈秋的事吧。”凤曲抻一个懒腰,自嘲说,“还以为能来蹭一顿吃的,结果只是接了个任务走。”
阿珉道:「你也可以装不知道。」
“唔……”
「做不到?」
凤曲嘿笑一声:“因为戏里的沈呈秋……那副样子,我没办法坐视不管啊。”
那样孤独又勇敢的人,明知不可也要全力以赴,只为撼动偃师家的“万分之一”。
难撼万一,且撼万一。如果就这样蒙冤而去,死后还要背上“贪官”的骂名……未免也太残忍了。
两魂对谈着,很快回到了客栈。
除了秦鹿,余下八人果然未眠。商吹玉坐在灯下擦弓。见他回来,立即起身:“老师,一切都好吗?”
“都好都好。”凤曲笑道。
邱榭大松一口气:“就怕你出事,我们都商量着一起去门外守着了。你见到偃师珏了吗?”
“boss要不要吃点东西啊?你走的时候都没吃什么,我们后来蹭到曹大侠的手艺了,挺好吃的。”
曹瑜面上一红:“只是应急而已。倾兄今晚感想如何?”
凤曲本想说明,但迎上众人关切的目光,一时又拿不准该不该在此时开口。
并非他不信任曹瑜等人,而是沈呈秋和偃师珏之间疑云密布,无论偃师珏是什么立场,沈呈秋死得令人遗憾总是事实。
他不确定偃师珏单叫他一人去,是不是因为这件事本身存在风险,泄露给太多人,好像反而会害了人家。
犹疑间,明雪昭就当他是不愿直说,当即转开话题:“今晚也太晚了,倾少侠没事就好,有什么要商量的,还是等明天吧。”
凤曲猜他是想偏了,但众人纷纷附和。
只有华子邈还耿耿于怀地道:“秦娘子竟不担心小凤的么?一个人就去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