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新病友,但恐怖如斯(280)
“在垃圾堆?乱葬岗?”男人说,“没被莫饮剑抓到现形吧?”
少年摇摇头。
“……那串耳挂有这么重要?明明可以交给十方会的同伴去找,非要自己过去。去换身衣服,今晚有你的客人,说不定要找你喝酒。
“对了,可不是我暴露了你。”
少年掏出一条断开了的铜钱串,又从自己耳朵上取下剩下的耳挂,一同递了过去:“干爹……”
男人:“我都断了一条手臂了,你——”
但见干儿子面无表情,却莫名显得可怜的脸,后半句话又被吞了回去。
男人重重呼一口气:“知道了知道了,晚点给你弄,赶紧洗澡去。莫怜远给你弄的一身伤,都几天没擦药了。”
少年这才钻回后房去了。
男人继续吧嗒吧嗒地抽烟,窗外飘起细雪,在油灯的映照下好像坠落的火星。他看得久了,有些犯困,两眼轻轻一闭。
不知过了多久,再睁开眼,身上搭了一条薄被,少年坐在一旁研究断开的耳挂。
“……凤曲。”康戟无可奈何地喊,“你才醒了不到半个月,别动不动就在那儿伤心,对你身体不好。”
凤曲没有应话。
“刚才和你说了,晚上有客人,你都听到没有?”
“听到了。”
“那你把酒倒上呀!”
凤曲只好放下耳挂,听他的话起身倒酒。
他刚起身,果然听到柴门响了几声,康戟说:“你看,刚好。”
凤曲的动作僵了片刻,他现在的耳力只要听一下呼吸脚步,就能判断出来人的身份。
对于这个客人,其实是意料之中,但他刻意磨蹭了一会儿,有心不想面对。
康戟站起来,拿起他的耳挂,往后房里走:“你们聊吧,我去房里弄你的宝贝耳挂。但你可得好好聊。”
实在避无可避了,等康戟彻底离开,凤曲只好倒上两碗酒水,沉默地开了门。
风雪弥天,万里无光。此地就算在幽州,也是相当偏僻荒凉的郊野。
来人却是锦帽狐裘、云纹貂氅,深紫底色上穿珠悬玉,细软皮毛制成的手笼上堆绣花纹。
待到门开,白发宛若流雪,随着点首的动作微微倾斜,衬托着那张风华绝代的脸:“小凤儿,找你好久了。”
“……”
“来的人只有本座,放心吧。”秦鹿轻轻一笑,“听说你们备了酒,给姐姐喝一点,可以吗?”
门“吱”地大开,秦鹿如愿走了进去。两名影卫随后入内,看着舍中简陋的一切,都不禁有些色变。
但他们养尊处优的主子就这样坐了下来。坐在一只数寸高的小凳上,丝毫不介意自己染了灰尘的衣摆。
凤曲往火炉里添两把柴,在两只碗里挑了一下,将缺口更少的那只递过去:“真的要喝吗?”
秦鹿笑笑,双手接过,当真啜了一口:“真辣,是老八喜欢的味道。”
凤曲便喝剩下的那碗,一口进去,神色没什么变化。
秦鹿道:“你伤重初愈,其实不该饮酒。”
停了半晌,他继续说,“不过我也听说,现在你都离不开酒,日日醉得糊涂。是也不是?”
凤曲垂着头不肯说话,秦鹿抬抬手腕,示意两个影卫退下。
只剩两人屈在狭窄的小堂,一边听着火炉哔剥的声响,一边喝着辣而无香的烈酒。半碗下肚,秦鹿道:“不好奇本座是怎么找到你的么?”
“‘天权’大人神通广大,总是藏不住的。”
“知道藏不住还藏,犯这些糊涂,你说意义何在?”
“……你说得对。”
秦鹿本来也不是什么亲切的性格,好不容易抓到他的把柄才能一路找来,但想到凤曲此刻一定又是一副耷眉顺眼的温驯样子,他就觉得好笑,说不出难听的话。
只得没好气地招呼:“好了,没和你置气,你要真的反省了,先给且去岛写封书信吧。”
凤曲一僵,却摇摇头:“若给他们留了念想,阿容更不可能接手。”
“那你以为你这样了无音讯的,江容等烦了就肯做岛主了?”
秦鹿淡淡反问,“莫怜远好端端地死在自家地盘,谁都知道动手的是个年轻剑客。不错,你蒙了脸,也没用且去岛的剑招,可年纪轻轻能对付莫怜远的剑客,你以为这天下数得出几个?”
“你是这样找到我的?”
“本座是在瑶城捉了几个造谣生事的叫花子,连我这个做‘娘子’的都没听到消息,他们竟然敢言之凿凿说什么‘倾凤曲已经和旧友绝交’。”
“……”
“本座把他们抓起来一概刑讯逼供,几个年纪小的藏不住事,说是丐帮传令,让大伙都这么传。你猜,他们说那是谁的意思?”
凤曲叹息一声:“辛苦你亲自为难几个小乞丐了。”
秦鹿冷冷一哼,先前的笑脸褪了下去:“他们说是个姓花的瞎眼乞丐。你连花游笑都敢麻烦,却要和我们撇个干净?”
“我没有麻烦花游笑,是他以前送我的烟袋,那是他义父的遗物。”
“噢,所以你连花游笑也撇开了,倒是一视同仁。”
“……”
凤曲没办法反驳秦鹿的阴阳怪气,况且秦鹿句句在理,越说他越抬不起头,只是担心连商吹玉和五十弦也得知这些。
能猜到他的忧虑,秦鹿道:“本座没告诉其他人,那几个叫花子本座也没有为难。他们爱传什么传什么,不过丐帮把消息传远了,让别人自己查出来,可不关本座的事。”
凤曲松一口气:“那就够了。”
他本意就是想把几人和自己划清界限,省得招人仇恨,人家拿他没辙,去打扰昔日同伴的生活。
尤其是他刚从十步宗杀了回来,秦鹿说得没错,即使莫饮剑没有发现他遗落的耳挂,其他人一样能推断出动手的剑客是谁。
他的身份早晚都要暴露人前。
秦鹿等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你现在究竟什么打算?”
“打算?”
“本座和别意不同,别意和十方会几无隐瞒,但本座信不过老八,所以也没办法从他那里套话。对于你的现状,本座居然一无所知。”秦鹿一顿,“……我不喜欢这样,所以你最好从实招来。”
最后一句,他甚至弃了“本座”的自称,虽是命令,却更像平等的交流,乃至于像一种恳求。
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今晚的秦鹿出奇坦诚。凤曲的嘴唇动了动,良久,也决定对他和盘托出:
“我听了一个人的建议,决定赎罪。”
秦鹿问:“什么人?”
“……我没办法说明他是什么人,总之,我理应为且去岛上发生的一切赎罪。”
凤曲合上眼眸,“之所以和干爹一起,也是我亏欠了他。如果在剑祖陵我能顺利使出第十七式,他就不会为了救我而折去手臂,我也不会失心入障,连累这么多人……”
“你还是在想倾岛主的事。”
“不,不只是师父。”
“那就是商吹玉和映珠?他们都没怪你,你又有什么好自责的。”
凤曲无奈地摇头。
秦鹿还想再劝,凤曲却说:“我欠吹玉一截手指,欠映珠本来的人生,欠青娥、欠五十弦、还欠你……一双眼睛。”
秦鹿:“那你还不赶紧回瑶城,余生给本座当牛做马来还债?”
凤曲一噎,郁郁地答:“要能这么简单也好了。”
“本来就是这么简单。”
“可我还欠了别人。和有栖川野的过去,我记起来了,是他送我出了天笑山,我却一直没有报答。”
秦鹿:“……”
秦鹿:“你好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