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新病友,但恐怖如斯(272)
一刃瑕缁黑的眼眸骤然明亮,没有任何犹豫,他气沉丹田地喝道:“三师弟!”
彼端顿了顿,三更雪果然热情地回应:“大师兄?!快来快来,二师兄伤太重了,我一个人搬不动他,幸好你来了!”
一刃瑕不疑有他,依言飞掠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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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满怀希望的一刃瑕,两相欢却是绝望极了。
他听到一刃瑕的脚步,也看着三更雪的笑脸。
恐慌和震怒在胸腔中膨胀,天知道他有多想制止一刃瑕的来临,他有多想揭穿眼前这个三师弟的假面——
然而,他的愤怒都只变成无意义的呜咽。
他只能“啊啊”地叫着,举着仅存的左手,连一句求救的手语都无法打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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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前的弟子舍,在赵吉和张小五带着倾五岳逃跑之后,三更雪也很快露了面。他出现的时机恰到好处,正是战火已尽,只留六合清一肚子的怨火。
六合清用手语说明了先前种种,三更雪安抚道:“别生气了,师父追着倾凤曲去了竹海,同行的还有有栖川野。他们左右夹攻,倾凤曲没胜算的。”
六合清的心情才算好转:「可是倾五岳和江容都被他们抢走了。」
“江容没什么打紧,他的身体不适合‘神恩’寄宿,就算不受伤,也撑不了多久。”三更雪说,“不过这一趟还有意外之喜。你们也听说过吧?暮钟湖案的‘慕家’。”
三更雪是“鸦”的头脑,就算两相欢和他私下不睦,决策上也都多有仰赖。
更不提六合清和九万里这些小辈,他们对三更雪的计谋是近乎盲目的崇拜,听他提到“慕家”,六合清来了精神:「就是传说中最适合种蛊的体质?」
三更雪点了点头,并道:“他们最后的传人就在倾凤曲的队伍里。既然倾凤曲、秦鹿、商吹玉全都露了面,那个大小姐也没理由不在。我猜,她要么藏在后山那边,要么就在静思崖下。”
三更雪说,穆青娥是最适合养育“神恩”的躯体,即使丢了江容,能找到穆青娥作为代替,师父也会深为欣慰。
“而且倾凤曲重伤了二师兄,我们也得报复吧。”他道,“现在他们队伍里能打的人都在定风塔,倾凤曲也被师父引走,穆青娥那边,一定毫无防备。”
六合清最后的疑虑就是两相欢。
他受了重伤,再战不能,但贸然送回定风塔,又怕变成队伍的拖累。
三更雪笑着道:“那当然是交给我了。”
两相欢那会儿已经开始发热,脑子更是模糊。
他流了太多的血,又淋过暴雨,身体一会儿滚烫,一会儿冰冷。即使三更雪说要贴身照顾,两相欢其实也想婉拒。
他觉得自己活不了了,宁可三更雪跟着六合清一起。
“还是让六师妹或者大师兄保护你吧。”他说。
那时电闪雷鸣,暴雨倾盆。
电光破空的瞬间,两相欢也说完了那句难得的好话。他看到六合清正在远去,而三更雪听到他的呢喃,缓慢转过了头。
逆着光,三更雪的脸上阴晴莫测。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带着轻笑,颇为惊异地询问:“二师兄,你居然不想我死吗?”
两相欢不知道如何形容那张脸。
三更雪无疑长得很好看,是那种文质彬彬、俊秀清逸的好看。
他平日虽穿白衣,但材质纹绣都很考究,更像个世家公子。
锦绣衣衫、丝履珠冠,若不是总和他们一起行动,没有人会想到三更雪是个杀手出身。
而且三更雪很擅长利用自己的脸。
他总是笑得亲切温和,老人小孩女人都喜欢他,就连他们豢养的乌鸦都很亲近三更雪。
特别是在一帮阴鸷孤僻的杀手里,三更雪更是鹤立鸡群。哪怕知道这人一肚子坏水,大多数人也还是一意孤行地认定他是好人。
两相欢不觉得他是好人。
但至少认可他是师弟,是自己要保护的人之一。
此刻,那张脸虽然还是笑着,却好像脱去了平日的温柔和煦。
在风雨中,他甚至眼睁睁看着三更雪的唇角耷了下来。
“师兄,‘鸦’也会期盼别人活着吗?”
三更雪蹲在他的面前,冷漠地看着他刚刚止血的伤口,“好荣幸啊。如果十八年前来我家屠戮的杀手是你,你是不是会留下更多人的性命?”
两相欢愕然地睁大了眼:“你在说什么?”
而三更雪一手卡住了他的下巴。
两相欢合不上嘴,也说不出话,他只能用惶恐而疑惑的眼睛注视三更雪,注视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三更雪也不动作。
他们就这样僵持着,直到温热的涎水淌上三更雪的手指,他才蓦然回神,好像被烫到一样,嫌恶地抽回了手。
“三更雪,你到底发什么疯?我让你去找大师兄是为你着想,你就非得和我对着干吗?”
“我讨厌和蠢人说话。”
“你——”
三更雪轻轻地“嘘”了一声,将他一把扛上了肩头。
两相欢的伤口立即撕开,鲜血狂涌,疼痛袭来,他几乎要昏厥过去,只能无力地拍打三更雪的后背:“松开我,好疼!”
“是啊,好疼。”三更雪说,“那时我也是这样哭的。”
“……”
“二师兄,那个‘娈童’的传言不是假话吧?”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随便哦。不过我知道了你的秘密,也告诉你一个我的秘密好了。”
两相欢疼得晕眩,失神间根本听不清三更雪的嘲笑。
可是三更雪的下一句话,他却奇异地听清了,而且为之冷汗淋漓。
“你的前主人,就是我的杀父仇人。”三更雪顿了顿,“而你弑主的那一晚,其实留了很多把柄。你后来对师父忠诚到盲目的地步,不惜为他成为一把无底线的凶器,是以为他保了你吗?
“——师兄,现在你还觉得是师父在保你吗?”
那一霎时,两相欢只感到浑身血脉逆流,惊恐和剧痛交加,他张口欲辩,却不等出声,就已活活吓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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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这些谈话还只是恐吓,那之后的经历,于两相欢而言,就是彻底的炼狱。
把他刺激转醒的是一阵剧痛,鼻尖也嗅到了浓烈的血腥。
两相欢无意识地呻吟,却在同一个瞬间,猛地瞪大了眼睛——他发现自己的喉咙失去了声音!
一颗圆滚滚的头颅跃然眼帘,两相欢大惊失色,无声地尖叫。
可是声带宛如撕裂了一般,除去刻骨的疼痛,他听不到一丝声音,也没有任何发声的感觉。
来不及思考自己为何失声,两相欢很快就陷入更深的绝望。
——他看清了那颗头颅的脸。
深凹入眶的眼球、刻薄挺拔的鼻梁、紧抿不懈的薄唇……
正是他最崇拜、最仰慕的紫衣侯,曲相和。
“醒啦?”三更雪放下举起头颅的手,笑眯眯地用额头试他的体温,“好凉,是淋了雨,还是流了太多血呢。或者是被吓得太狠了?抱歉抱歉。”
两相欢迫切地想要质问,发不出声,他就用双手比划。
他们都习惯了和六合清交流,简单的手语不在话下。
但他没有料到,自己的行为反而提醒了三更雪。
三更雪从竹寂奴里抽出一根箭来,自言自语地说:“你还不知道吧?大师兄的左手被师父砍断了。”
说着,他拽住了两相欢的右手:“二师兄,你去陪陪他如何呢?”
两相欢拼命地摇头,可三更雪的表情没有一丝松动。
“陪六师妹做个哑巴,陪大师兄断一只手。也陪陪我,失去一个家。”
箭尖压上了两相欢的手腕,即将刺破皮肤,挑断他的手筋,“我只是把你们对别人做的事,原封不动地还给你们。毕竟我也是‘鸦’嘛,对任何人残忍都可以谅解,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