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新病友,但恐怖如斯(266)
据说,来天笑山前祈福的人们,十个心愿九个都能灵验。
但是天笑山还有一个弊病。
就如“天笑”此名一般,天笑是谓雷电,每逢暑天,暴风骤雨,常有雷劈灵山,山火蔓延。灾害多了,天笑山上常常草木荒芜,焦黑凄凉。
坊间传言,这都是因为天笑山上原有的佛庙道观都不够德行,镇不住山灵,因而引得天雷报应。
似乎也印证了他们的猜测,佛庙道观当真都撤离了天笑山。
于是就有了襄王行宫。
应淮致并不经常回来居住,他大多数的时间都在外游历。不过襄王誉满天下,即使本尊不在,行宫在此,也让当地居民颇感心安。
再后来,不知宫中出了什么事,襄王带着世子迁到行宫,一住就是两年。
但天灾总是来得突然。
又是一场雷电引起的山火,劈毁了襄王精心养育的竹林,也烧没了大半座华丽的行宫——更让人痛心的是,年轻的应淮致也在这场天灾中殒命。
大家都以为遭逢此劫,宫中一定会立即接回年幼的世子。
然而一天天积成一月月,一月月累成一年年……除了偶尔送来的物资和贡品,小世子就如被遗忘了一般,留在了那片无人修葺的废墟当中。
对常人来说,只是多了一份谈资,一些猜测,和一个值得怜惜的孩子。
但对有栖川野和世子灵毕而言,襄王行宫毁灭的那日,他们的一生都将变得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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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显眼的那幅画上,是一张稚嫩的侧脸。
男孩握着一节青竹,只有半身,只露右脸。画作虽然粗糙,神态却抓得很准,男孩紧绷的唇线满是局促,竹叶隐约藏住了左脸,似在暗示那半张脸的异样。
而后的好几幅画,都是混乱的、荒芜的、了无生机的废墟。
有栖川野的眼泪滑落下来,嘴唇不住地颤抖:“您记起我了、您记得我……”
那些记录着梦境的描绘,对凤曲来说尚显陌生,对有栖川野却是当头棒喝。
他的脸上不知是哭是笑,是喜是悲,阿珉看着,心头不知为何也是一痛。凤曲和他感同身受,一时间都只沉默,不知作何言说。
那只木匣一定是江容收起来的。
凤曲已经好些年没来这里,以为这些画一定早早佚失在风雨之中。却不想,最不喜欢造访竹林的江容,竟然把画都藏进匣里,又用油纸伞仔细周护。
他说不定还经常来看。
看凤曲有没有取回这些画作,发现没有,于是继续沉默的守护。
凤曲也是初次意识到,有栖川野的脸庞和梦里模糊的轮廓相差仿佛,好像随时都能重叠。
阿珉想的却比他更多。
因为前世的他一样留下了这些画作,一样告别了这座茅舍……但他到死都没能回到这里,看到这只藏着画作、藏着江容真心的小匣。
他们各怀心思地沉默,角落的曲相和蓄力已久,忽然举起半残的金钩,朝着自己的腹部深深一撞。
阿珉一直谨慎地提防着他的突袭,却没想到曲相和的目标是他自己。一时阻挡不及,只见曲相和腹部大空,脏腑流了出来,一地悚人的腥臭。
但他的骨头却奇异地挺拔起来。
有栖川野面色骤变:“主人躲开!”
阿珉抓起几张画纸,一个扑爬滚出半尺。原地猛地嵌下一排坑洞,曲相和锐长的指甲如铁犁一般深入,一击未得,他侧过脑袋,双目森森地锁定阿珉。
他的发狂比商别意来得更快,也更凶猛。
神恩发作的程度关联诸多,宿主原本的实力、濒死的程度、子蛊寄生的时间……而最不幸的是,曲相和在每个角度都达到了极致。
他的肋骨悬在半空,支着破碎的血肉,喉咙里还被血流堵塞,只有嗬嗬的怪响。自尽时,金钩撞在骨头上,甚至都被磨去了一半的锐利,可见曲相和下手之重、决心之大。
有栖川野合剑成笛,匆匆吹出一声。
却还不等成调,曲相和一掌印来,迅疾如雷,便逼得有栖川野只能后纵疾退。
阿珉本想正面迎战,但被有栖川野召来的群蛇一卷,匆匆退了数尺,和曲相和凌厉的掌风相擦而过。
曲相和没了刀钩,只靠双掌,气势却更胜之前。
几掌间,岌岌可危的茅舍已被轰得粉碎。阿珉和有栖川野各据南北,退出茅舍,立在风雨之中。
不知是因曲相和还残留几分意识,还是因为阿珉的杀气远胜有栖川野。
蛊人化的曲相和仍是毫不犹豫地扑杀向他。扶摇剑灵巧地变幻,剑气如笼似绞层层逼困,但都没能阻碍太多,曲相和的杀掌近到眼前,阿珉疾掠闪避,掌劲却推了雨丝如箭,四面八方扫杀而来。
情急之下不能周全,阿珉竭力避开致命的几处,将画作护进里衣,汗水、血水和雨水顷刻濡湿的残墨,但也顾不得了。
竹叶簌簌、雨水哗哗。
阿珉步步飞退,有栖川野驱蛇环护。眼前血雾迭绽,一条条蛇化为飞灰,血腥扑面,瘆人之至。困境当中,阿珉却冷静观察着曲相和的破绽——
他的功力的确数倍于从前,但精度和韧性大有亏损。
眼前与其说是曲相和,不如说是一头凶兽。可是凶兽尚有软肋,阿珉一眼过去,实在看不出现在的曲相和有何弱点。
而且,他被毒蛇咬过的肩头正在肿胀起来。
就在衣衫破损的缝隙中间,露出了几颗晶莹发紫的水泡。
有栖川野许有解毒的办法,但现在不是解毒的时机,除非他选择断臂自救。
要把一具断臂的身体留给凤曲吗?
阿珉罕见地生出了一丝犹豫。
曲相和正是一掌劈来,阿珉抬臂而挡,左臂登时通红一片,既有蛇毒的紫,又有曲相和掌劲的炎热。
二者交相如织,臂上的青筋也根根毕露。
有栖川野看出阿珉的为难,终于不再坐视,他弃了先前保护曲相和的策略,转而拔剑攻向曲相和。
曲相和背门大空,被他一剑洞穿了心口,鲜血喷涌如注,身体却连晃也不晃,只是缓缓转过头去。
群蛇缠上了曲相和的四肢,又一寸寸地被他崩裂。蛇血和人血一时间分不出差别,混在一起,拖着雨水泥泞不堪。
“他不怕毒、不怕刺伤。”有栖川野说,“要像商别意那样。”
阿珉眸光一定,剑锋侧了半寸。
有栖川野点到即止,知道他理解了自己的意思。便引走曲相和,只用轻功和他周旋,并不追求伤害。
便在雨势再次转大的瞬间,曲相和的双掌拍向有栖川野。
数十口毒牙都插/进了他的血肉,那具魁梧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成深凝的紫色。
剧毒入体,可曲相和的速度甚至没有一丝减缓,有栖川野的笛剑更被一掌劈断,只能徒手和他招架。
二人接连对了数掌,有栖川野额泛青筋,右眼也渐渐起了腥红。
但他深知自己在此发作,势必会牵连凤曲,牙齿几度咬破了嘴唇,理智最终胜过凶意,宁可处处受制,也没有暴起发狂。
此时,一道剑光劈空而来。
飞电也似,曲相和大感不妙,纵起闪避。不想这刃剑光一起三跃,寻隙而杀,飘渺不可估摸。直到脖颈感受到一线迫人的冰凉,曲相和仅存的一丝理智终于想起了这一招剑法的名字。
倾九洲无数次在院中演习,抱怨着自己还是不得精进。
她说,那是摆在她跟前的关隘,“醉欲眠”第十六式。
……
倾九洲最后突破了吗?
他不知道。
但很显然,倾九洲的儿子已经精通了此技。
冰冷转为钝痛,思绪如丝线一般崩断。
曲相和的双目依旧圆睁,他还能感受到身体用之不竭的力量。
可是,眼前的一切颠倒变幻。他好像坠在了地上。
眼前滂沱暴雨压弯了无数翠竹,竹叶好似流泪一般纷纷飘零,只剩秃尽的竹竿,却仍屹立在狂风之中。
一双剑履向他踏近,曲相和的意识随后滞了一瞬。
万籁俱灭,只剩一句极冷极轻的斥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