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新病友,但恐怖如斯(216)
而有栖川遥的主人一直都知道自己要找的是襄王之子。
凤曲站起身子,对铁匠深深地一礼。
铁匠同样注视着他,道:“老子武功不济,帮不了你们什么,且自珍重吧。”
晨间的风拂过两人的脸,铁匠最后道一句:“不过,你的武功不如你娘,智谋不如你爹,但……扶摇剑似乎更亲近你。”
凤曲轻轻一笑:“那我真是荣幸。”
林风吹起满地焚尸后的灰烬,飘飘然落在焦红的泥地。仿佛宝剑熔铸时火红的炉火与灰,昨晚淋漓的鲜血就是浇铸的铁水。
扶摇剑栖在鞘中,被凤曲屈指一弹,方才久久嗡鸣起来。
“我会慎重待它的。”
那便是他和铁匠最后的对话。
这边商吹玉好不容易摆脱了阿绫的纠缠,正待出门去找凤曲,便见街道末尾浮起一缕青意,轻飘飘地游来,速度却快得惊人。
谁会在清早的街上使上轻功奔走?
商吹玉眯眼打量,一定神,双腿不自觉地迈了过去:“老师!”
凤曲的外衫脱给了老祖掩面,只穿淡青中衣,更衬得体型消瘦,如两片早秋的落叶,萧萧索索,触目惊心。
见到商吹玉,凤曲勉力挂起一丝笑,开口却问:“秦鹿醒了吗?”
商吹玉原本还有千言万语想说,但见凤曲双目疲态尽显,说话却有的放矢,只好先把自己的担心按下:“醒是醒了,但商别意把他叫去说话,现在不知在聊什么。”
“我去找他们。”
“您昨晚几时走的?休息好了么?我先端些早点过来,吃了再去罢?”
凤曲却只摇了摇头。
商吹玉还想继续说:“老师,你本就连着几天没吃东西,好不容易能吃点热食……”
凤曲转过头来,双眉微垂:“吹玉,我昨晚看到些东西,现在没胃口。你和阿绫先吃吧,好吗?”
商吹玉哑在原地,而凤曲已经蹑足上楼,转眼敲开了商别意的房门。
身后伙计迎上前来,小心翼翼地问:“公子,您要的早点还端吗?”
商吹玉抿了抿唇:“先等着。”
和商别意对话时的无力感果然不是错觉。
老师似乎已经从蛛网的猎物蜕变成更高一级的狩猎者了。刚才的一瞥,足以让他从那双眼睛里窥见一丝凝练的剑意。
……老师果真没有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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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鹿的早餐依然是粥。
凤曲走进房间时,秦鹿就坐在窗边喝粥。白布蒙上的双眼没有朝向凤曲的方向,而是面对窗外,好像正看着什么景物出神。
商别意刚喝过药,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药苦味。见到凤曲,商别意笑着先开了口:“画师阁下是为了画来的吗?是要重画一幅?”
凤曲一怔,才想起他作的画早就落在睦丰县,原意是以为结束了考核还能折返去拿,所以没有随身携带。
商别意当然也知道这件事。
凤曲道:“它还未必毁坏了,回头我去找找。”
秦鹿挑眉问:“你不赶紧回且去岛,还要再去一趟睦丰县?”
“我为什么要回且去岛?我要去朝都。”
“诶——别意,你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商别意无奈地一笑:“真是冤枉。”接着反问,“凤曲昨晚单独出去了吗?吹玉急得不行,见到你,大概才安心了。”
凤曲顿了片刻,开门见山地答:“是,我出去旁观了老祖和紫衣侯的决战,今早帮老祖收了尸。”
秦鹿握着汤匙的手颤了一下,商别意面上的笑容也随之淡去。
这些变故本在意料之中,但被开口说出,还是难免让人唏嘘。
商别意闭目调整一会儿:“阿鹿,你来解释这些天的事吧。”
秦鹿蹙着眉头关上窗户,似乎在犹豫从哪说起。凤曲倒从两人的配合里看出玄机:“你们果然没有‘反目’。”
——那就从这里说起。
“十方会看似松散,其实不少人都是老八的心腹。比如曹瑜、明雪昭和阿绫,这三人都是老八的人,只是各司其职,不太过问彼此的任务。
“本座和十方会本无干系。不过沈大人死后,本座对他的罪名有些疑心,才找到了和他生前关系亲近的老八,想借老八的势力套出一些内情。”
秦鹿放下粥碗,平静道:“别意,则是本座引荐给老八的帮手。”
商别意接过话头:“为向八门行者表忠,我才参加了盟主大比,最初是想夺得魁首,以证实力,但八门行者私下找到了我,说是情势迫急,他必须向我坦白十方会当下的使命……”
秦鹿站了起来。
随后,凤曲便听他说:“我们,决定弑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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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恩一母八子,母蛊“太常”始终传承在帝王之家。
早前正是为了制约“太常”,子蛊宿主才纷纷远离朝都,归隐山野。如商瑶迁居凤凰峡,倾如故移门且去岛,前朝遗民冒死也要将仅剩的几枚子蛊转移扶桑……
一切都是为了阻止“太常”集齐八子。
只是百年过去,不少子蛊迭转流离,或被杀人取蛊,或是孤身老死,子蛊自行逃逸。
总之,“太常”找到八子的可能越发渺茫,以至大多数人都快忘记了母子齐聚的可怖。
今上便在如此形势下,决定召开盟主大比,广集八方豪杰。
“皇帝已经不满足于普通的帝王权力,他开始肖想如前朝一样,单靠蛊虫就能制霸八方的惬意。如果让他如愿,前朝的惨景就会重演,到那时,必定又是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凤曲道:“所以,皇帝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螣蛇’——因为照辈分来论,今上应该是我的堂兄吧?”
“啪”地惊碎,秦鹿史无前例地僵在原地。那是他脸上从没有出现过的表情。
转身时不慎拂落的粥碗碎在地上,就连秦鹿珍惜的衣角都沾上了鱼粥的汤水。
「他认识你。」阿珉下了断言,「从第一次见面,他就知道你是‘螣蛇’。」
所以他宁可装作和商别意反目,也要跟上自己的脚步。所以连“追爱”这么蹩脚的借口,秦鹿也能把它说得洋洋自得。
秦鹿从一开始就不打算陪他走到朝都——或者说,从一开始秦鹿就没想让他走到朝都。
“你只是不想让我被皇帝抓走?”
“……”
“九岁前的我,世子殿下就已见过?”
秦鹿猛地弹了起来,他接连退后几步,就连蒙眼的白布都挣得松了几分。但他表现出罕见的坚决,反驳道:“没有。”
这就是凤曲点名要见秦鹿的理由。
他想象不到,一个常年往返于瑶城和朝都之间的瑶城侯世子,怎么会对襄王的儿子一无所知。
然而秦鹿哪怕脸色苍白,也还是坚定地说:“我们从未见过。”
商别意和颜悦色地解释:“阿鹿大部分时间是在瑶城,只有岁末朝拜才会进宫。倘若是不曾在宫宴露面的皇室子弟,阿鹿也不会认识的。”
凤曲问:“我从来没参加过宫宴吗?因为我爹死了,还是因为我是‘螣蛇’?”
秦鹿已经被他问出了一些窘色。
若是以前,凤曲可能看不出来,但他平日对秦鹿的观察现在派上了用场——秦鹿紧绷的唇线、微白的面孔,还有不经意压缓了的呼吸。
都说明着秦鹿此刻的不安。
还是商别意道:“阿鹿,还记得阿绫叮嘱你要喝药的事吗?时辰差不多了。”
凤曲被他引走了注意:“你生病了?”
秦鹿的面色却比先前更急:“只是一些补药,不重要。我去喝了药再回来,你们聊吧。”
说完,他摸上门把,急匆匆地闪了出去。
一向以轻功著称的秦鹿难得让凤曲听出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