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新病友,但恐怖如斯(224)
若非亲眼看到了活蹦乱跳的莫饮剑,只看孔夫人的气韵,凤曲绝对不敢相信她的儿子都已经十五岁。
察觉到凤曲的打量,孔夫人微微抬眼,美目中笑意浅浅:“在想我看上去很年轻吗?”
凤曲赧然收回了目光:“晚辈冒犯了,但夫人的确……气色极佳。”
“我是十七岁生下了饮剑,的确比令慈生育要早。”
“十七岁……诶?”
凤曲睁大眼睛:“您说我娘?”
孔夫人笑道:“小剑仙遍访江湖,处处都有她的传说,我与她生而同代,有过一面之缘不是情理之中么?”
“不不,我娘……”
“此地没有外人,我知道你是倾九洲的儿子,也不会和旁人闲话。”
“谢谢您。”凤曲愧然垂目,“我对父母了无印象,所以鲜少和人提及他们。”
孔夫人的目中多了一丝怜爱,叹道:“你娘是天妒英才,这些年,你受苦了。”
“承蒙夫人关心,不过有师父庇护,我也不算很难。不过,敢问夫人和家母的‘一面之缘’是指……?”
“早年我在闺中有些薄名,遭了贼人觊觎。恰逢令慈游至幽州,仗义出手,救我于危难之际。也是那晚,教我习得了‘江湖’之义。”
孔夫人说着,眼波微渺:“不过,令慈……九洲虽是我的引路之师,于某些地方,我们还是有所分歧。后来她离开了幽州继续闯荡,我却再也放不下这片武林,随后又邂逅宗主……便有了饮剑。”
凤曲听得大为震惊。
官家千金配江湖莽夫,本就令人咋舌,更别提还是孔夫人这样素有才名的小姐。现在听来,才知道还有他娘横插一脚的机缘。
凤曲弱声问:“您说和我娘有所分歧……”
“其实,便如你和饮剑的分歧一般。”孔夫人的眼神定在了那串铜钱耳挂上,她的笑意也变得更加温柔,“我们争论的,正是我们的道义。”
孔夫人不愧为昔日远近闻名的才女,在她简洁的描述中,一个快意恩仇的侠女形象跃然纸上。凤曲只听她三言两语的勾勒,“倾九洲”的形象却前所未有地变得鲜活。
包括倾五岳在内,大家口中的倾九洲和千千万万的高手没什么两样,只是武功尤其的强,脾气尤其的坏。
但经过孔夫人的口述,倾九洲便摆脱了那个单薄的印象。
“她有许多次的不得志,许多次的不如意。她走在江湖上,见一桩不平就拔一次剑,却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被她救下。有逆子弑父,她杀子救下老父,遭到老父记恨;有商女寻郎,被人哄骗,她好心劝解,反而受尽谩骂。”
孔夫人苦笑着喝一口茶,眺目天际,叹息说:“叫人不敢想象,这样的赤子之心,若非武功盖世,要如何在这世道生存。”
凤曲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
这是他初次听说倾九洲受过的委屈,对方还是自称和倾九洲颇有分歧的长辈。
孔夫人又叹一声:“最后一次争吵,是我求她留在幽州,我的父亲在幽州任官,即使叫我成婚,也不会离开幽州。有我庇护,她就不至于太难……然而,她执意要走,说大虞除了幽州还有许多的不公不义,她若逗留一处,会耽误了其他地方的游历。”
“……”
孔夫人道:“我想,单是尽己之力,守得一地太平,我也就无愧于心,无愧道义了。但她似乎不这么想。即便她不在了,这件事我还是耿耿于怀。”
所以孔夫人会选择嫁给莫怜远。
嫁到外人眼中最荒僻、最残酷的玉城,然后借十步宗的名义,建立起她心目中太平繁华的桃花源——千里县。
不论对外如何作恶多端,却不可否认,十步宗内里的秩序相当严谨,而且广积财富,顺遂安乐。
这是孔夫人贯彻的道义。
而死在无名崖底,至今不明缘由的倾九洲,想来也是一样耗尽一生来秉行自己的侠义。
微风拂过,凤曲的耳挂琳琅作响。
孔夫人端详着他,忽然莞尔:“饮剑是我的儿子,和我一样,他也只想守护十步宗的同门。想必落在倾少侠的眼中,多少会嫌他狭隘吧?”
凤曲面上一红,连忙摇头:“他是少主,与游侠不同。”
孔夫人却跟着摇了摇头。
“道不同,不相为谋。虽然残忍,但就是现实。这是我与九洲,兴许也是你与饮剑,我们的道义无谓对错,只是南辕北辙,各有天意。”
她独自品着茶水,默默拭去了眼角的泪光,“……九洲走得太早,使我不曾见到那条道路的未来。倘若少侠和她是一样的念想,便走下去,叫我、叫天下人都看看‘侠’之道吧。”
凤曲不禁握上了扶摇剑。
他的“侠”之道——
在登陆海内之前,从未想过的问题。
「所以,是从你娘那里继承的‘好管闲事’吗?」
“……抱歉,也是你娘。”
第105章 七夕变
药炉里沸着新煎的汤药,缕缕药烟随风飘逸。到了时辰,一名婢女盛出汤药,莲步移向贵客落脚的偏院。
少主带回的客人里,唯独这一位病得厉害,独自栖在一间荒远的客房。
他的同伴里除了医师,就只有青色衣衫的剑客每日来看,少主和其他人都没什么在乎的意思。
婢女们私下也会议论过几人的身份。
什么且去岛的首徒、凤仪山庄的公子、瑶城名门的贵女……
可病成现在这样,可见和凡人也没什么不同。
婢女端着药走进院中,便从虚掩的门扉里听到商别意压不下的咳嗽。
阿绫出门接过了药,婢女一礼,正待离开,转头却撞上了一道魁梧高大的身影。这位不速之客背负双手,大步流星迈进庭院,甫一露面,阿绫和婢女都是一怔。
婢女礼道:“宗主大人。”
阿绫的眉心蹙了片刻,也颔首致礼:“莫宗主。”
那个病秧子到底有何神通,就算是凤仪山庄的公子,可也值得宗主亲自来见吗?
这却不是一介婢女可以深究的问题,她在莫怜远的目光下匆匆离开,不多时,便听到身后犹豫的脚步,阿绫百般不愿,但还是和她一样走出了庭院。
看来,宗主只想和那位公子单独谈话。
婢女满腹好奇,低头思忖着,浑然未觉面前投下了一片阴翳。
她猛地撞上一面温热,对方的双手扶住了她,清朗的嗓音便在头顶响起:“姑娘当心。你刚给我的朋友送了药去吗?谢谢你。”
婢女急忙行礼:“送药是奴婢的分内之事,少侠不必介怀。但是奴婢方才走神,惊到少侠了。”
阿绫随后跟来,也看到了正要拜访商别意的凤曲:“现在莫宗主在,你等会儿再去吧。”
“莫宗主?”凤曲一边松开婢女,右手不觉握紧了扶摇剑柄。
半晌,他却没有如婢女猜测的那样径自闯进去,而是默默转身:“那我先去练剑,之后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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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商别意的角度,恰好能看见斜对面浑浊的铜镜上半张瘦削的、凹陷的脸颊。
镜子里的人已经近乎衰竭,说是形销骨立也不为过。
商别意无比庆幸自己没有留在瑶城,否则这样苟延残喘的模样落到父母眼中,他不敢想象凤仪山庄又会陷入何等的慌乱。
而且,要他以如此丑陋的样子和亲人道别的话,实在是比死亡本身更为可怕的事。
房门传来了响声,和其他人小心翼翼的动作不同,这次的客人粗枝大叶,脚步响亮。
商别意瞑目休整片刻,再睁眼时,镜中的倒影依然是平日那副运筹帷幄的神情。
莫怜远单手端着药,放在了商别意的床头。
床上的人即使病重,仍旧将仪容整理得一丝不苟,这种表面功夫正是莫怜远最厌烦的,但想到对方是凤仪山庄的大公子,莫怜远嗤笑一声,没有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