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被死对头买回家(84)
野猫没了爪牙和一身桀骜不驯,乖乖翻出柔软的肚皮,他却没有半分喜悦,与其见到这样虚弱的顺服,他更愿意见到意气满满的乖张。
柳重明叹口气,一手从后将人捞着靠在肩上,一手翻开食盒。
说来惭愧,共住了这么久,他一直也没有留心曲沉舟爱吃什么,似乎除了甜食,其他什么都不挑。
只是前几天正巧赶上宫里赏了御膳下来,他试着喂了两口,没料到无意识下的曲沉舟居然肯多吃两口。
若是往日,他难免又要对这人的身份有一番猜测,现在却被眼下的意外打乱。
“来,尝尝这个,”他舀了蛋羹,送到嘴边,轻声安抚:“吃饱了,我带你回家。”
他只能慢慢试着,不敢一开始就去刺激那段最刺痛的记忆。
迟钝的迷茫之后,曲沉舟果然有了些反应,却是又一次努力耸动肩膀,尝试从禁锢中挣脱出来,被碰翻的蛋羹从衣襟上滚下去,碾成一片水渍。
柳重明将人按在自己的肩上,两人的额头都渗着细汗。
他用腿夹着,用手揽着,用头抵着,身,将人整个容纳在怀里,更能清楚地感觉到这人真的是快要疯了。
他听到自己越来越沉重的喘息,不是力气耗尽,而是这痛苦像是从他们紧贴的身体,汩汩流过来,在两人的血里往复奔驰。
六年前的寒冬,感同身受。
江行之不负所托,将信送到了长水镇,而后依着曲沉舟的卦言,向南十五里,奔向自己未知的相遇。
在柴房里煎熬的孩子反复念着“儿已长大”,却没想到,等来的却是杜权与气势汹汹的打手。
本以为摆脱了噩梦的曲氏夫妇数年后收到了可怕的书信,一时惊恐无匹,连夜求人送了消息回奇晟楼,甚至不惜附了银两,只求不再听到妖怪儿子的消息。
林管事记得清楚那封信里残忍的一字一句,更记得知道杜掌柜的滔天怒火,几乎要了曲沉舟的命。
掌柜名下三座楼的所有人都被叫来,观看了这场毒打。
他听不清自己的求情,耳中满满的都是那孩子倒在冰雪里,在藤鞭下的哀声惨叫,哪怕人不动了,也再被冰水泼醒。
在书房里时,柳重明不敢抬头,仿佛不知道年近半百的林管事在面前哽咽。
“我听有人跟掌柜的说,把他送到春庆楼一阵子,包管调|教得服服帖帖。说了几次,掌柜的也动了心。”
“造孽啊,要是去了那种地方,小曲哥可怎么活。我好歹给人塞了点钱,就……让他们把鞭子招呼到脸上去了,这才断了掌柜的念想……”
柳重明的手指抚在那道最深的伤疤上,那里曾被撕裂见骨,又被林管事草草地抓了草木灰盖住止血,本来就不打算让那伤长好。
可真的伤,只在脸上吗?
若是只伤了脸,死里逃生的曲沉舟又怎么会突然失声,失聪。
那是他逃无可逃、不得不为自己撑开的一个寂静世界,只有在那里,他才说不出任何卦言,才不会被人惧怕被人抛弃,才不会听到来自至亲骨血的诛心之言。
“千万不要让他回家,全凭主家处置,生死不论。”
“沉舟……”柳重明轻声唤着,心乱如麻,不知什么样的安慰才是需要的,只是觉得眼前被粉碎的人像是与几年前的自己重叠起来。
他坐在哥哥的灵堂中几乎哭瞎了眼睛,他们都劝他——斯人已逝,节哀顺变。
——上有爹娘,下有幼弟,不要一味哀恸。
——既接了兄长的担子,也该懂事起来。
他们说的都对,可谁也不知道,他心中最难翻越的坎是他自己。
他恨自己与哥哥在临行前的争吵,恨任性之下甚至没有为哥哥送行,恨没有跟哥哥同去,恨没有带人去迎接哥哥,恨自己对凶手束手无策。
哪怕他知道即使再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也无能为力,却仍是无法原谅自己。
也没有人对他说一句……
他忽然紧了紧手臂,将头低埋在被汗浸湿的发间,低语一声:“不是你的错……”
怀中的挣扎戛然而止,原本只能发出喘息声的喉间颤抖起来,喉音变作低低的呜咽。
“不是你的错。”柳重明又喃喃一声,觉得这话里的哽咽像是别人的。
他们都需要与过去的自己和解,都需要一句能令自己解脱的咒语。
与梦里的情形重叠了一般,他们在避开一切目光的黑暗中交缠,被刮擦得模糊的皮肉下都是即将熄灭的心跳。
凑在一起,才得了继续跳动的温度和活血。
柳重明放松手臂的力道,重舀了饭菜凑过来,轻声说:“天生会卜卦,不是你的错。”
“他们离开你,不是因为你不好,是他们不对,不是你的错。”
“你这十多年的苦,不是你该得的。”
他的脸沉在发间,那细腻凉滑的发丝不知沾的是汗水,还是他为自己挣脱的茧,手中的羹匙终于轻松地撬开牙关,呜咽被饥饿挡在后面。
“听我的话,这次也不是你的错,”他声音柔和,仿佛自己已经沉没在曲沉舟身体里,而现在说话的,是他一直期盼的解脱:“长水镇……是我的错。”
“你是为了我做的,与你无关,是我的错。”
“那些人命不该你来担着,他们要算账,就来找我,与你无关。”
刚刚对“长水镇”三个字有了反应的人又软倒下去,在他臂弯里发着抖。
“我会去找你的家人,你别担心,我有很多人,有很多钱,会为你找到他们的。”
平时需要硬喂的饭菜终于浅了半碗,曲沉舟推开面前的勺子,呕吐了一口,蜷缩起来,揪起衣衫盖着自己的脸。
柳重明一直高悬的心反倒渐渐落下来。
府医说过,有了与往日不同的反应才好,人才能慢慢清醒过来。
“你瞧,我长大了,会离开家,你也一样。”他把人打横着抱起来,抬腿踢开一地狼藉:“你长大了,也该有个新家。”
这一次再没有尖牙利爪撕咬抓挠。
他抱着人出门时,月已中天,仿佛那天一样,有人那样果断坚定,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每一步都踏在他紧闭的门扉上。
“我们回家吧。”
第63章 苏醒
“我们回家。”
步伐很慢,回廊就变得很长。
怀里的人蜷缩着安然睡去,濡湿的脸颊蹭在胸前,一只手紧攥着他的前襟,像是生怕一松手就会消失。
柳重明把人往上托了托,回头看看自己影子,孤单单一个。
可不知怎的,他就是那样笃定,这人还会重新站起来,站在自己身边,无论何时,只要他伸出手去,都会有人握住。
这小狐狸,无论是钢筋铁骨的模样,还是湿漉漉的柔弱,都已经深嵌在他心里重要的地方。
原来这就是喜欢啊。
“我们到家了。”
进了卧房,绕过围屏进到里间,他将人放在床里,自己也歪着身靠在外面,一只手轻拍这消瘦的后背。
“沉舟,到家了。”
曲沉舟睁开眼时,见到棉絮般的飞雪从高空坠落下来,仿佛一顶支离破碎的帷帐罩在头顶。
原来不是家。
原来又回来了啊。
原来之前死而复生不过是一场匪夷所思的美梦,梦到了重明与他嬉笑怒骂,可真正的他仍然蜷缩在旗杆下,只是不知道这场美梦是从哪里开始的。
他想起身看看自己挂在一边的尸体,却发现连抬起手臂的力气也没有。
有人在面前晃过,他很快看到了林管事,还没有那么白发苍苍、更加年轻的林管事。
他听不见,也呻|吟不出,只觉得遍体仿佛被撕碎扯烂,翕动嘴唇时,脸上也支离破碎,连寒冷都无法压住的疼。
原来没有死,是那个时候。
曲沉舟疲倦地闭上眼睛,前尘旧事,又被刨挖出来,谁挖的?自己吗?他竟然是这么看不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