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官仇恨(86)
谢藤颔首:『其实就是一种善意。是无法伪装的。就算受过训练也不行。任何不纯粹的动机都会歪曲它。』
医生点头:『他既然要跟你一起上岛,就有权知道你的病情。』
谢藤摇头:『我已经康复了。』
『我不这么认为。』医生突然扣住谢藤的肩膀,暗中加力。
谢藤对肩膀上的疼痛毫无反应,直到肩膀微微战栗时才意识到医生在做什么。
闻哲比谢藤更早一步扣住了医生的手腕,不止阻止医生继续施力,还强行把他的手从谢藤被捏红的肩膀上掰下来。
闻哲疑惑的视线在他们之间来回几次,依旧尽责的假装听不懂。医生却对他的暴力举动非常满意,用英文简单地对闻哲说了声“谢谢”。
闻哲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并没有因此开松手,直到谢藤冲他点头才松开。
『看见了吗?』医生揉着手腕继续对谢藤劝说,『他对我根本不会手下留情。而且你的大脑对身体的感知度还不如这个旁观者来得敏感。虽然一般人也不可能那么快就注意到这些。』
『我……』
谢藤的狡辩没能成形就被打断。
『我不是让你信任他。只是你需要他的协助。别忘了。我才是心理医生。你不是。』
『协助?连你都束手无策的东西,你怎么觉得他能解决?你觉得他是上帝吗?』
『他们那边的生物技术和制药技术都比我们要的优秀,很多有才能的人在学校里就被他订走了。你虽然有意识的把目标放在了学校里,也投资了不少相关领域,但没有数十年的积累,不会有所成就。这始终是你的弱项。』
谢藤沉默了。
医生知道谢藤不是容易被说服的人,只好耐心地分析:『最重要的是,那杂种知道你比他有能力,更不可能放任你与他同台竞争。因为他想要你,但他想要的又不是你……』
『他的脸还可以,其他就算了。』谢藤打断道,『他令我作呕。』
闻哲觉得自己又听到了无法理出头绪的诡异内容,甚至无法判断他们所说的“他”是否就是谢藤口中那位连名字都不愿意提到的朋友。如果真的是,那么二者的友谊可能就不像跟栗野那么单纯了。
『好了。我要说的就这么多。相信我,这没有坏处。你就挑选愿意说的部分翻译给他听,我先下去拿报告。』
医生说完就抓起旁边的外衣披上,径直走向了电梯,留下谢藤与闻哲面面相觑。
沉默因犹疑而起,气氛尴尬。
闻哲打破了它,问:“医生刚才说什么?又为什么忽然掐住了你的肩膀?”
“没什么。”谢藤说,“医生下楼去拿我的心理评估报告了。”
他最终决定挑选无关紧要的部分翻译:“他认为你该看一看。”
“好。”闻哲应道,“不过,你真的不介意吗?那可是你的隐私。”
“这是他的决定。他才是医生,他也很固执。”谢藤无奈道,“他的决定我改变不了。他到是经常能左右我的想法。”
闻哲被对方无可奈何的幽默方式逗笑了,接着一怔,毫无破绽地把此前藏起的情绪表现出来。
“他是心理医生?”他惊讶道,“你让心理医生来治疗外伤?”
“别担心,”谢藤接收到闻哲鄙夷的视线,忙道,“那老头也有全科执照。”
“……”
十分钟后,当闻哲拿到了医生递来的那沓俄语报告,在医生的讲解与谢藤的翻译下粗略地看完一遍后很难不担心了。
“总结一下。”闻哲难以置信,“根据报告,你有:解离性身份识别障碍、反社会人格、双向情感障碍、躁郁症、抑郁症等,以及若干会变化的其他症状。”
闻哲心下哭笑不得:这难道是心理疾病集邮款?那谢藤平时都是依靠什么来保持正常的?
第71章 破碎-3(下)
『你概括得虽然有点小问题,不过总体来说没有错。』
医生很满意,谢藤很无辜,两双眼睛炯炯地盯着闻哲。后者却又觉得自己的脑袋被敲了几闷棍,想掐住谢藤的脖子用力摇晃。
“集邮式评估”加上把“小本票”当做“小型张”来对待的低级错误、故意忽略“医生都束手无策的病”以及谢藤被遗传的精神分裂症,让闻哲怀疑要么自己正面对着庸医和假的心理评估报告,要么医生或者谢藤其中一个是白痴,也可能两个都是,最起码他们都把自己当白痴了。
当然,更有可能的其实是:谢藤比公认为最擅长撒谎的心理学医生更擅长如此,让他成为一种“薛定谔病例”。
“你用什么方法骗过医生的?”闻哲问谢藤,“逆塑心理表征?”
“逆什么?”谢藤眨眨眼,笑起来,“你在说什么?”
“你是用什么思维方式来面对心理评估的?”闻哲修正了自己的说辞,“或者说,中式还是西式?”
谢藤的笑容僵在脸上。
闻哲确定了自己的揣度。
“每份报告,分别,多次测试?”他跳过了“某翻译”,挑选简单的英文单词直接询问医生。
“是的。”这种简单的句子医生当然能听懂,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能说,“每次,结果,不同。只好,多次。”
闻哲得到确定的答案,再度看向谢藤,笃定地对他说:“你在面对心理评估时,肯定先用中式的方式思考,然后再转换成俄语回答。”
乍看只是所使用的语言不同,实则是通过不同文化背景所产生的另类视角,对阐述过程进行了有效的控制。
譬如:贴面礼,在东方至今都是轻浮的表现,连父母都很少在孩子长大后继续如此,而在西方却是常见的日常礼仪。可想而知谢藤完全能利用混血优势,把对东西方文明和多种语言的了解相结合,让原本从外界投射入精神世界的部分变得可以反之向外输出不同的文化特性,继而组合出不同的心理表征,让每一次评估展现出其中一种症状,下一次再展现另一种……如此反复,凑出一堆让医生无法判断主次的“大杂烩”。
就像谢藤一方面能像任何西方人那样,随时随地都能肆无忌惮的大笑,把一切情绪外放,让发散式的感情处理机制——包括性,成为他发泄压力的途径,另一方面又会将自己的情绪阻隔在高墙之内,因为他受东方文明影响的比重更大,让爆发点普遍偏高的特性吞噬了的情绪表达能力。
崩溃因此变得无可避免,一旦崩溃根本无人能阻止。
闻哲无法评判这样的谢藤究竟如何,但无可否认的是,在接近东方文化背景下成长的人时,必须尽可能放慢速度,循序渐进地成为他们的朋友,在他们痛苦的时候出言安慰,适当给予一些微不足道的帮助,随后只要安静的等待,他们就会主动吐露心声;而在西方背景的人则恰好颠倒过来,要迅速,直接,无论身体还是情绪——这些都是闻哲刚开始接触谢藤时没来得及注意到的部分,现在已经来不及补救了。
闻哲的话让谢藤和医生又陷入了刚才的状况。
医生反复催促,谢藤不做翻译,闻哲不知道如何把如此的结论用医生能听懂的简单英文翻译出来。
谢藤的沉默延续了足有十分钟,也被医生谩骂了如此久,在闻哲觉得谢藤不会再开口的时候,他终于出声:“医生认为我没有康复,觉得我的情绪非常不稳定。但我觉得自己很稳定,只要没有遇到特别糟糕的事情,我都不会有事。我的母亲也是。她始终觉得我需要治疗,需要监管,却从来意识不到她才是更需要这些的那一个……我把她的行为理解成对自己孩子的关心溺爱,但我理解不了医生关心我理由。因为我并不是他的孩子。那么你呢?”
他问闻哲。
“你既不在乎金钱与权势,又不在乎情爱与其他,甚至连跟谁上床、什么姿势都无所谓。如果只是因为岛,我已经答应你了,你又何必对这些事刨根问底?是什么在驱动你,让你如此执着地探知关于我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