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官仇恨(287)
“现在住手还来得及。”闻哲劝道,“既可以摆脱小怀特,也可以拯救所有的‘人质’,过于贪心地执着于利弊只会……”
“不。”谢藤果断摇头。
一下,两下。
他在闻哲出声前突然停止摇头。
“四个月前或许还有可能,”他说,“现在却已经来不及了。”
谢藤的语调中浮现出一种闻哲陌生的泰然,也可能是绝望。
“经济危机在全世界范围已经造成出大量倒闭的企业以及海量的失业者。”
金融市场从来都只购买预期,却会竭尽所能地对冲掉风险。
“非实体金融体系的崩溃将促生呈指数级增长的失业者人数,最后恐怕就连统计机构都无暇记录数字,只能忙于解决街头的抗议游行。”
无法生活下去的普通人会陷入最可悲同时也是最可怕的绝望中。
“死亡是扼杀绝望的唯一手段。”
谢藤说到这里便切换了屏幕上所有的画面,却没有打开声音。
繁多的信息立刻占满了闻哲的视野,但剔除了声音的干扰让他能更快地过滤出有效信息,随即注意到所有的屏幕角落里都出现了不同的时区精确到秒的时间,代表它们的确是直播画面。
接着他又发现虽然一些画面是从地面上对准高空的仰角,一些是在直升机上向下,但最多的还是用手机支架的固定机位进行的自拍直播。
这些来自全世界各地的、以不同的设备和镜头进行直播的画面,除开右上角的时间还有另一个共通点:镜头里的人的行为都与“自毁”有关。
随着第一个人从摩天大楼顶上跃下,而后是第二、第三……闻哲不忍猝看地闭上了眼睛。
“造物主”已经彻底成型,“不定向传染源”也已经彻底转变为“定向传染源”。而一旦传染源可以定向,即是:真正的传染源,那么藉由传染源所引发的“现象”就已经无法阻止,闻哲的补救计划等同于被“意外现象”的叠加彻底导向了失败的悲剧,注定了绝望与混乱将充斥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让无以计数的人崩溃,沦为“现象”的一部分……
“我已经赢了。”
谢藤的声音促使闻哲重新睁开眼。
“你已经亲口承认我赢了,”他说,“你肯定早就知道我最想问的是什么,可你就是不愿意回答。为什么?”
闻哲的确知道,也知道“这种交换”能让谢藤让步,更有可能阻止对方。
可他依旧不能作答。
并非不愿,而是不能。
“我们没有必要分出胜负。”闻哲说。
否则只会互相毁灭。闻哲想。
“都这种时候了,”谢藤不解,“你还觉得那些故作出来的伪装能对我起效吗?”
“屠休……”闻哲试图阐述一个恰当的谎言。
“算了。”谢藤打断,“无论你再编造什么谎言,对我来说都已经无所谓了。”
又是这种自相矛盾的回答方式。闻哲想:明明厌恶被欺骗,却还要故作不在乎。
可是对方还活着,自己依旧有机会阻止“最糟糕的结果”。
“屠休,”闻哲再唤,“只要……”
“你知道吗?”
谢藤又用那种奇怪且不需要回答的提问方式打断了对方。
“当我从监控画面里看见你把白猪的脑袋按进马桶的那一刻,我兴奋得浑身发抖。”
闻哲没料到对方竟然能弄到监狱里的监控视频。
“我看了很多遍。可无论我看多少遍,都会无比兴奋。不止让我觉得畅快,还让我觉得你很诱人。”谢藤坦白道,“尤其是他们看你的眼神,从不屑与鄙夷到恐惧和敬畏的那种变化过程,让我意识到你口中的公平并非是不切实际的妄想,而是永远保有反击实力却从来不对弱者下手的绝对自信。”
“屠……”
“你知道吗?”
闻哲尝试打断,谢藤却提高了音量,再度夺走了对谈的主导权。
“我骗了你,也骗了大家。”他说,“我其实根本就不在乎过去,也不想知道如何回到过去。”
闻哲怔住。
“但我好奇未来。”谢藤说,“我想知道自己的未来。”
他说:“你肯定知道我的未来。”
他短暂停顿后修正。
“之前的我的确如此坚信。”
接着他再度停顿,重新修正。
“但是,某一天我突然就意识到,你其实也不知道我的未来。”
闻哲难掩惊讶。
“吃惊吗?”谢藤笑了,“看来我隐藏得不错。”
闻哲张了张嘴,似乎想问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就是你阻止我提及自杀的时候。”谢藤说。
“……不可能。”闻哲不自觉出声。因为那时他们刚相识不超过48小时,他不可能露出那么明显的破绽。
“可能的。”谢藤却道,“因为还有许多你没来得及注意的细节。”
“什么?”闻哲不自觉出声。
“你对过去只字不提,”谢藤说,“尤其是属于你的过去。”
闻哲突然明白对方在指什么,却被惊讶扼住了喉咙,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如果你真的能往来于过去,为什么无法改变自己的过去,以至于让你的过去糟糕到不愿意想起,更不用说提及。”
闻哲说不出话。
“几次试探过后,我终于从你口中获得了一些证明,继而得出了另一个更为合理的结论。”谢藤说,“过去要么无法改变,要么不能改变。”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不眨地紧盯着屏幕,没有错过闻哲眼底一闪而逝的变化。
“看你的反应,肯定是第一种。”谢藤了然,“那么如果我现在就从这里跳下去,肯定就会迎来真正且彻底的死亡。就连你都无法阻止。”
第243章 调查类别:意外现象(3)
智慧是最为致命的武器,眼界却能人为制造出恐惧。这两样恰好都是谢藤的优势。
精神世界的平衡一旦遭到破坏,就会被任何不起眼的小意外彻底击溃。
听到对方坦然地道出绝然的宣言时,就算闻哲表面依旧能保持平静,脊背却也难免发凉。
谢藤的语气虽然像是在开玩笑,可闻哲知道对方有多认真,仿佛透过手机从地球的另一端传来,在闻哲周围扩散。
如同永不消亡的病原体。
从自毁的执着里拴住谢藤求生欲的只有复仇,一旦闻哲想将对方从仇恨中解救出来,就必须面对比之更甚的绝望状态。
这个无法感知痛苦的人,始终在想方设法地进行自我折磨,就连闻哲都无法为其找到除开死亡之外的解脱办法。
以自相矛盾为开端,却以循环为结束。
又一种死循环,让人只想用死亡来解脱……
——不!
“……屠休。”
闻哲命令自己剔除“造物主”对自己的影响,艰难地找回了声音并尽可能地稳住了声调。
“活着好吗?”他一字一顿地问。
“为什么?”谢藤一脸无辜地看着对方,仿若死亡在他眼中才是理所当然的选择,“你在忌惮什么,还是单纯在为我担忧?”
“我希望你活着,”闻哲表面平静,心下却在暗骂,“这个理由真的不够么?”
“真动听,”谢藤言行相反,完全不为所动道,“我发现,你的谎言总是特别动听。”
“屠休,”既然极具诱骗性质的惑人话语已经失去作用,闻哲只能选择最真诚的答案,“不管你做了什么,不管你执着的游戏是输是赢,不管你是否还愿意活下去,我都希望你能活着。”
“……是么?”谢藤呢喃般反问,却不期待回答,只是弯起了嘴角道,“被你拆穿的感觉真是一种无可代替的享受。这让我很想吻你,或者被你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