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官仇恨(288)
“可以。”闻哲不知不觉加快了语速,“怎么都可以。但你得活着。答应我。好吗?”
谢藤突然安静下来,仿佛根本没有听见闻哲声音,手指则不自觉把玩了挂在自己脖子上的蓝宝石。
“屠休……”闻哲再度皱眉,停顿,“你的回答?”
“对你来说,”谢藤答非所问,“我是不是已经彻底区别于其他人,变得非常特别了?”
这次轮到闻哲沉默了。
但他沉默的时间极为短暂,很快再度出声,问:“你难过吗?”
突然跳出的问题让谢藤一怔,回神后神色骤变,不再盯着闻哲,而是茫然地望向它处。
“屠休,你还好吗?”闻哲当然已经察觉到其中的古怪,“回答我!”
“难过!?我怎么可能会难过?你忘了我根本没有感觉!?”谢藤终于出声,却是夸张的怪叫,“你凭什么总是命令我回答你的问题,你却一直以沉默的方式来忽略我的提问?”
“你有。”闻哲只反驳了对方前半部分的话语,继续忽略了后半部分。
“我没有!”谢藤否认,“我只是……”
“狡辩永远也不可能抹去任何事实。”闻哲笃定,“你始终遵守着自己所认定的特殊规则——这是你无法杀掉伦理的真正理由,也是你能跟家里人和平相处的原因,更是你没有解决掉那些叛徒的底线所在,而不是什么‘需要参照物’……从你记事开始至今如此漫长的时间里,你早就构建了属于自己的人格,已经能不依靠参照物去自主思考了。”
海洋有各种各样的形态,暴虐不过其中之一,更多时候都会在阳光下闪烁出灿烂的美。
“就像你在权衡利弊的时候就会谨慎出手,可你同时也会不惜付出一切代价去实现目的。”
闻哲不再把主导权拱手让给对方。
“按道理,当你无利可图之时,应该会摧毁一切,可你却没有这么做,反而拟定了一种属于自己的规则——只要别人不妄图去掌控你,你就不会攻击他们。”
就像对方口中的天使与恶魔。
“你只是欠缺那些正常的情感观,才会不自觉的寄生在别人身上……”
“那不是正好吗?”谢藤终于打断对方,“我不知道什么是情感,你根本就不会爱人,但我们会不断侵占对方的领地,再用相互折磨的方式驯化彼此——我们太配了,只要我们一起死,就不会再有人成为下一位‘受害者’。”
闻哲脸色骤沉。
“你脸色变了,”谢藤敏锐道,“完美主义偏执狂唯一的弱点果然就是自身的不完美。”
闻哲眨眼恢复如初,平静地盯着对方。
“可你依旧是完美的,在一切面前都是。”谢藤说,“除了我。”
熟悉的话语让闻哲怔住,谢藤却将所有关于前者的猜测皆由语言道尽。
“你为什么只能假装在爱别人?
“难道你真正爱的不是爱情本身,而是完美的爱情?
“可根本就没有完美的爱情。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所以你始终孤独。
“对你而言,我不止是瑕疵,更是最完美的瑕疵。这本身就与你的原则相冲突了。
“我们虽然相似,却在根源上截然相反。
“你是绝对稳定的存在,我则是随时都在变化的存在……”
冗长的控诉也可能是疑问骤停在此处,最终竟是由谢藤再度将话锋导回到了正题。
“是啊……”谢藤径自颔首,声音讷讷,“我得活着。就像你说的那样活着。哪怕我注定会失败,依旧必须活着……”
对方的言行让闻哲忐忑不已,谢藤却突然笑出声来。
“我明白了。”他说。
不像是回答,而是感叹。
“我全都明白了。”
对方恍然大悟的模样让闻哲愈发忐忑。
“我已经弄清楚你既想用尽一切办法阻止却又无力阻止我的原因,也明白了你总是挂在嘴边的‘普通人’究竟是什么意思,甚至包括你一直劝我放弃的真正理由。”
谢藤的话语突兀地断在此处,却在闻哲开口前抢白。
“原来我之前的猜测既是对的,也是错的——这才是你自信不会被任何人识破的根源所在。”
对方自相矛盾的话语让闻哲彻底哑了。
“你手里并没有我本人的资料,或者说几乎没有我的资料。尤其是你刚接近我的时候,对我近乎一无所知。
“但你认识小怀特和那些白垃圾老头,包括那些从不在媒体上露面的金融寡头,却不认识教授那样隐藏在幕后的说客。否则我提到他们的时候,你就应该表现得像我提到教授时一样,一视同仁地询问‘他是谁,他是做什么的’,而不是理所当然的与我谈及他们或其他势力的行事风格,再冷静的帮我分析局势,劝我行动必须要谨慎。
“可你又会目不转睛地盯着平板上弹出的任何一条新闻,好像要把任何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政客的小癖好都纳入自己的记忆库,以便你完全掌控一切。
“既然你是一个对什么都必须了如指掌的完美主义者,那么就不该对我一无所知。”
不知不觉间,闻哲已经眉头紧锁,显然没有料到谢藤能揣度到这种成度。
“还有,你离开时对我说什么‘可以改变这个世界’,其实也是一种介于发自肺腑的实话和用来哄骗我的谎言之间的、真假参半的东西。
“当然,如果想要这些成立,必须附加一个假设为前提条件:你的确来自未来。”
这个假设让他找到了闻哲的破绽。
真正的破绽。
“可你似乎又不是。
“否则建立在此假设之上的我,应当是改变了世界的我,你不可能不认识我。”
“那么,结论只有一个——”
谢藤说。
“你不认识我。”
肯定句。
“但你又因为某种特殊理由知晓我的存在,就像你知道我无论做什么都一定会失败一样……不,也不对。”
他再度从自相矛盾的否定中抓住了合理的部分。
“你肯定不是‘真的’知晓我的未来,否则你就没必要费尽心思接近我,更没必要宣称你只相信‘亲眼所见,亲身所感’,完全可以凭借对‘过去’或者说是对‘历史’的研究,分析出有关于我的一切,再根据我每个时间段会做出的决定,出手干扰事件的进程,或者干脆直接出手杀了我……可你并没有这么做。并非是你不想,而是你做不到。”
谢藤如同呓语般喋喋不休。
“就像你虽然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却不知道那些事是否与我有关,否则你听到我要‘重置规则’的时候肯定会忙于惊讶,而不是急于宣称‘必须保护无辜的普通人’。”
既是知晓,亦不知晓。
“你虽然知道我一定会失败,却不知道我的具体计划,也不知道我是如何失败的,否则你也没有必要反复试探我真正的目的,也不用探知与我有关的任何事。”
既非做不到,亦非能做到。
“说明你只知晓一些固定的模式。”
犹如一些可以带入计算中使用的数学公式般的既定规律。
“就像你认定虚无主义者都是没勇气面对现实的残渣,就像你说时空从不驳论,历史肯定也是如此,所以你对历史才如此笃信。”
也只有历史这种人力无法撼动的东西,才能成为一个完美主义者的信仰。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无论我做什么,未来都不会出现任何改变。”
于是他得出了第二个关键结论——
“我是失败者。”谢藤说。
“我只是个没有在历史里留下任何痕迹的无名者。”肯定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