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官仇恨(353)
随后,他又明白了那些可笑的新自由主义和新保守主义是什么货色,自然也明白了他父母认知中的北美其实还停留在二十年以前,其实那早已经是可笑的幻想了。
“从排华法案到狭隘的小民思维,极力避开政治活动的生活习惯,向来只知晓专注于学习、工作以及私生活的华裔群体其实从一开始就被排除在了北美的政治游戏之外,自然不知道应该如何利用游戏规则来保护他们自己。”
是一种从开始就错判的,极其愚蠢的选择。
“而我也是同样的愚蠢——恰如我当初为了逃避父亲才选择到这里,却不知道父母梦想中的所谓自由大陆其实早已经因为无处不在的政治游戏变成可以放任任何犯罪的疯狂之地。”
可是,那些没有在这里生活过的人却还对此深信不疑。
“包括我的父母在内,都被那些流于表面的话术和高谈阔论堆砌出来的东西所欺骗,变成了对虚构出来的自由信仰深信不疑的空想者。”
闻哲说到这里,突然看向了屠休。
“很可笑,不是吗?”他问。
他不需要回答,而是在自问自答。
“因为只有虚假的自由才需要挂在嘴边,不断朝四周大声疾呼,逼迫旁人与其一同高谈阔论,以彰显其存在;
“因为只有拥有公认的长期被殖民史的非裔最适合被推到台前来,作为挑唆矛盾以及转移注意的牺牲品,而那些藏在幕后操控的人,却在事不关己的欣赏这场大戏;
“因为黄种人早已经被彻底边缘化,自然注定了他们就是一切游戏里的最底层,是随时可以拿出来消灭的牺牲品;
“因为身为黄种人从出生那一刻开始在这里就永远都只能是四等公民,可他们却还没有意识到,反而继续沉溺于这种自欺欺人的妄想里,以此填充其空洞的灵魂,哪怕甘愿沦为外黄内白的蠢货,也要过上他们幻想中的自由生活……却没有人知道,自由只是与安全彼此驳论的心理学概念。”
是的。屠休想。这也是他憎恶这里理由之一,更是决定他复仇的契机。只是他与闻哲的出发点完全不同,他是从上至下,想要寄生于顶层,从根源上改变游戏规则。而闻哲则是从下至上,意识到只知道顾自己一亩三分地的小民天性,已经不知不觉间扼杀了底层人在社会层面上的生存空间,让他们只剩下了两种选择——
“要么是当权者的狗,要么是游戏参与者的拦路石。”
闻哲平静的说出与屠休脑海中相同的结论,但他脚下的动作却与平静声音正好相反,不知不觉间已经将所有腐朽木板都践踏为细小碎屑。
“就像当初旧殖民主义把人当做畜牲奴役,新殖民主义则会更进一步,会让被奴役的人心甘情愿的成为其垫脚石。而受害者们甚至却没有意识到,对上层人来说那只是一场游戏。因为对于没有金钱与权利可以拿到游戏里下注的底层人而言,一旦牵连其中,就不是在面对意外事件,而是在赌自己的生死存亡。”
他脚下仿若永不间断的践踏动作宛如无处倾泻的愤怒,在屠休耳畔留下刺耳地碾压声。
“至于抢劫罪犯究竟开枪打伤了谁,打死了谁,真相是什么,犯人是谁,根本就不重要了。只要他们的那些政治游戏能继续进行下去,就没有什么会比游戏重要。包括人命。”
那个地方的一切都令他作呕。
“那个地方的一切都令我作呕。”
是的。这也是屠休每一次聚会中向大家举杯时的想法。
“当我不再无知,不再相信人云亦云的东西,”闻哲说,“当我只相信自己的亲眼所见,亲身所感,我就不再会选择自由,而是安全。”
屠休终于发出声音:“你……后来找到犯人了么?”
第286章 世界-4(V)
“找到了。”闻哲颔首,“不过并非是我找到的,也与我本身的能力无关。只是一种巧合,或者说是一个意外。”
屠休一怔:“是……?”
“我那些华尔街的朋友们,某天突发奇想,要去找点能让他们快乐的东西,缓解一下精神压力。他们暗示得很委婉,但我立刻就明白他们要买的东西并不合法。我担心神志不清的他们驾车时会牵连到无辜的人,干脆驾车把他们送到了指定地点。”闻哲简单描述了前因,“那个街区很乱,我随即决定等他们结束后,直接将他们接走。”
没有木板可以踩碾的闻哲已经将目标转向砂石,制造出如同在践踏人骨的刺耳声音。
“那个药贩子佝偻着,半低着头。我却一眼认出那张已经看过数万遍的,此前只出现在监控里的那张脸。”
屠休瞳孔微缩。
“是个西班牙裔。”闻哲碾着脚下的石块道,“只是他抢劫的时候刚偷渡入境,在通过南美的沙漠地带时被晒得很黑,看起来简直像是个好几代以前的美籍非裔。”
反正白种人也无法分辨非白色人种的人究竟是哪一个族裔,这个结果根本就没有出乎闻哲的意料。
“而现在的他却已经恢复了原本的肤色,甚至因为滥用药物而显露出一种病态的白。尤其是他暴露在外的肉眼可见的皮肤,大部分已经出现了溃烂的斑点。”
一看就知道患有免疫系统缺陷疾病。
“我耐心的等他跟我的朋友们完成交易,再把我神志不清的朋友们安置在车里,为他们扣上安全带,‘借了’其中一位朋友防身的手枪,拔掉车钥匙,锁上车门,这才走过去找那个人,用枪顶着他的后脑。”
他把那个人带到了地下停车场的清洁工具储存间。
“我在一个足够僻静的地方,告诉他自己是谁,并且复述了当年的事件。他却花了好几分钟才想起来这件事,随即用糟糕的英语向我辩解,见我不为所动便改为指责我妈妈的钱包里居然放着5张100的钞票,他说他从来没有见过百元大钞,他说500可是足够他购买25次极致快乐的钱——‘那可是25次’他重复的尖叫着这句话,宣称那些钱已经足够他享受一整个月神智不清的快乐了。
“对他而言,藉由化学药品享受快乐才是最重要的是,既然我妈妈身上有钱却不知道拿去享受,就理所应当把钱给他,让他去享受。
“‘西班牙可是最早殖民美洲的人。你们这些黄种人之所以这么努力的工作,不就是因为你们骨子里的奴性,不就是因为你们不懂享受,我来替你们享受这种惬意的生活不就行了?你们应该跪下来感激我!你们就应该做我们的奴隶!’……那个瘾君子兼药贩子,持续着与之类似的吼叫,简直就像循环播放。
“可他其实比任何人都清楚之所以动手的原因,单纯是因为柔弱的女性是最容易下手的目标。而我的母亲恰好是一个已经被社会边缘化、工具化的无足轻重的政治符号,会被任何信仰仇恨言论的人当做发泄仇恨的途径。那个西裔,或是那些美籍非裔,甚至其他被当权者看不起的所谓少数族裔,根本就不曾意识到他们才是位于食物链最底端的弱势群体。而信仰着媒体里宣扬的谬论的人,恰好能心安理得的针对‘抢夺了他们工作和被教育机会的黄种人’,持枪也就成了理所当然的结果。”
因为在已经固化的社会阶层里,底层的他们根本就不可能拥有改变阶层的能力。
“他们被政治游戏驱赶至底层,成为底层的弱势群体,而这些弱者却携起手来,瞄准了更为弱势的群体,构建出一种弱势群体之间的内部倾轧。”
——勇者愤怒,抽刃向更强者;怯者愤怒,却抽刃向更弱者。
“攻击一个无力还击的中年黄种女人,不止可以轻而易举地抢到供他享乐很久钱,还能发泄他心中的积怨。他甚至完全意识不到这种想法只是被一种游戏所缔造出来的假象,而他本身则是一种最微不足道牺牲品。”
闻哲终于不再看着脚下或海面,而是再度看向了屠休。
“你觉得,”他问,“我是该嘲笑那个罪犯被洗脑得如此愚蠢,还是破口大骂,或者直接一枪崩了他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