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官仇恨(165)
他七岁的弟弟对滑雪并不陌生,甚至比作为哥哥的他滑得还好一些。
“只是他们没有发现俩兄弟所选的那条雪道恰好在维护,而维护的指示牌却被前一晚的暴风雪掩埋了。”
谁都没看见危险警告标识,结果自然显而易见。
“他的父母当时正在隔壁的另一条雪道。等他们赶到的时候,看到的是毫发无伤的大儿子,七岁的小儿子却已经停止了呼吸。”
他们理所当然地把一切都归咎于他。
“他们的家庭关系从此变得紧张压抑,再到后来无时无刻都充斥着暴力……”
后来就是能猜得到结局的老套发展了。
父亲酗酒失业,母亲念幼子成狂。
他们彻底不再把长子当做自己的儿子。要么漠不关心,要么动辄打骂。
“过了一年,他凭借自己的本事拿到奖学金,进入名牌大学就读,从此不再与家人有所瓜葛。”
闻哲选择“扮演”的就是弟弟的角色——尽管他没有说出来,可谢藤已经揣度到了。
他当然不会直接去喊“哥哥”,因为那样显得谄媚、猥琐又愚蠢。
他只是选择对方出没的滑雪场,制造一些巧遇,让对方感觉到熟悉,随即沉溺于大脑的谎言。
闻哲终于说出这个人的结局。
“他在攻读学位之余,积极参加各种能够增加曝光率的项目或校内外合作,着手为自己筹备政治资本。等他拿到博士学位后,他精心布置的一切都已经成形。他还仔细挑选了最适合自己的婚姻人选,再以‘无父无母的孤儿’的精英身份顺利踏入了政界,借着他孩子的出生,获得了所有人的认可。有好奇的记者去追溯他的生平,想翻出可以拿出来做噱头的污点,却在图书馆保存的过去的小报上,找到了他弟弟的意外死亡和他父母相互用刀捅死对方的旧事,为他赚取了无数人的眼泪与选票,就此把他引向胜利。身居高位后,他开始展露负面,不断毁掉别人……“
一个早年死于意外的弟弟,能唤回他残存不多的人性,也能解开他多年来的心结。
但,那点儿人性,早已经不够去改变一个人彻底扭曲的内心。
这个故事并不悲伤,也不撼动,带着局外人特有的视角。
默然且公允。
明明就是亲身经历的主角之一,但他在讲述的过程中,始终把用词控制在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第三人称范畴,就连语气都是没有带入自己。
随着闻哲的叙述,谢藤立刻意识到闻哲口中所描述的“这个人”,跟培植出素冠荷鼎的“那个人”根本不是同一个人。接着他便不自觉联想起卡片机所捕捉到的那几张模糊的照片,明白“这个人”很可能就是距离现在的十八年前,随即也意意识到这种“特殊的接近方式”,就像闻哲当时选择用冰淇淋餐厅来接近自己一样。
故意制造出的巧合,轻易构建出能让大脑沉溺的谎言。
谢藤明白闻哲的生命中已经接触过太多像自己这样的人,经由对方口中的“特殊”因而不具备太多可信度。
“他死了,对吗?”谢藤突然出声。
他追查的时候就已经发现培植素冠荷鼎的那个人虽然消声秘迹,至少留有一些蛛丝马迹。而闻哲口中提到的“这个人”,却在被反对派赶出政坛后,就再不见踪影了。
闻哲没有回答。
调查“自毁现象”最关键的部分在于追溯根源,通过查清一切的源头,再让“当事人”直面一切,就能解决所有问题。但“意外现象”从不局限于查清根源,还需要在查清后再进行合理的引导与管控。尤其必须在更多的人被牵扯进来之前就阻止……
闻哲说:“公平一点。”
“什么?”谢藤一愣。
“我的故事讲完了,”闻哲说,“现在该你了。”
谢藤认输似的叹气,沉默地思考,很快意识到自己需要发散一部分注意力,才能恢复正常意义上的沟通。
在闻哲以为对方会再度逃避时,却见谢藤突然靠近了自己。
“一起看吧?”谢藤说着从后面半环住对方的腰,从闻哲头侧探出脑袋,下巴搁在对方的肩膀上,朝身侧的平板伸出手。
闻哲睨了一眼姿势别扭的对方,先一步拿起,配合地举高。
谢藤伸手,打开隐藏文件,回到刚才阅览的位置。
在意裔被拷问的前面一个文件夹里,竟然跟闻哲揣度的不一样。
那里面不止有LR的车祸视频,还有一些飞机失事的视频。
闻哲避开了LR的视频,选择了飞机相关的视频。
坠毁地点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中,无法分辨是什么地方。
残骸散落在各处,因为山顶的风雪太大,差点被彻底掩埋。
除了现场碎片的特写,一些残骸取证的照片合集,还有黑匣子的录音与分析报告。
闻哲仔细阅读了报告,逐张查看过残骸照片合集,又把录音重复听了三遍,才听到谢藤说:“这是妈妈的私人飞机。看尾尖顶端,很好认,有一个小小的字母X。飞机正好是那个活泼的番茄忠实拥趸者的专长,自然需要他出面调查……”
暴露几乎成了必然的结局。
危险随即接踵而来,根本不知道敌人是谁。
提前准备好的“安全屋”里的储备,只剩下拥有祭奠性质的番茄披萨,毫无疑问是一种讽刺。
闻哲抬起手,揉了揉靠在自己肩膀上的谢藤的脑袋,放轻了声音:“介意我看一看你被埋在瓦砾下面前后的所有监控吗?”
第160章 苟且-4(下)2合1
闻哲提问的方式依旧礼貌,间或不断揉着谢藤的脑袋。不规律手指动作,传递出无声地安抚。
谢藤既不觉得对方的问题突兀,也没有排斥,甚至不觉得这个要求是一种冒犯,只维持着靠在对方肩膀的姿势,目光落到不知名的方向,再度陷入沉默。
那副茫然地表情,恰如他心底的毫不在乎。
“不在乎”的念头刚冒出来,尖锐地疼痛就大口咬住了他的脑袋,让他不自觉抬起手,抠住头颅两侧。
他手指用力到关节发白,仿佛想用指甲撕开自己的头皮,打开自己的头盖骨,抽出里面造次的“病因”。
他对任何事都太容易形成习惯了,“沉默”已经不知不觉成了他的新习惯,即便它给他带来疼痛,也绝对不会打破沉默,反而坚信自己能适应疼痛……
“没有存在价值的陋习。”闻哲不知道第几次主动打破沉默。
不等谢藤倒下,刚冒出苗头的疼痛就被闻哲的话语骤减大半。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闻哲,闻哲侧身揽住了他,将他紧抱在怀里。
“我比较欣赏那个畅所欲言的你。”他说。
他不确定谢藤究竟经历了多少,又通过调查了解了多少残酷的事,因此也不敢确定自己的猜测正确与否,更无法从现阶段这些零星的线索里分析出所有的内情。
只有死亡是肯定的。
可他却连死亡的人数都无法确定,更不用说是死因与敌人。尤其谢藤本身拒绝配合阐述。如同本能地排斥。这让闻哲的智商、情商以及经验都不适用于谢藤,除了坐以待毙的任由情况发展到最坏的境地,只能接纳自己束手无策的事实,用最简单同时也是唯一还有效的“情绪共感”,尽可能重新赢得对方的信任。
谢藤埋首于闻哲胸口,倾听着对方的心跳。
他不确定对方的言行是故意为之,还是单纯的巧合,只知道自己很快从对方胸口稳固且规律的声音里得到了慰藉,仅仅是这个动作就成功驱散了他脑袋里剩下的那一小半疼痛。
许久,闻哲听到谢藤微哑的声音从自己怀里响起。
他以为对方哭了,可等对方抬起头时,却对上了那双点缀着灰蓝的双琥珀色的热切。
“我没猜错。”谢藤说。医生也没有说错,他想,他的确需要与自己截然相反的闻哲,留在身边作为自己的“安全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