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官仇恨(202)
“你没有想过把他们接到国外生活吗?”对方接着道,“意大利是个不错的地方。气候,风景和福利都很……”
“没必要。”闻哲及时打断对方,没有落入陷阱。
“熟悉的环境能让他们感到舒适。”闻哲明白对方的确是个典型的意大利人。
“尤其是朋友多且足够安全的环境。”可对方显然也有不符合典型意大利人的人生经历,才会造就出这种跳跃式的提问方式。
面对难缠的人,闻哲不会让对方主导话题,否则就会像谢藤那样,无法赢得理想的“分数”,也无法“合格”。
“那你自己呢?”对方没有被打断的不悦,反而继续纠缠在当前的话题中,“不向往自由的婚姻或者说是自由的生活吗?”
闻哲明白对方即将使用的说辞,突然满脸歉意。
“抱歉。”他说。
对方满脸疑惑。
“如果你能接受一定程度不礼貌的说辞,我才能继续这段谈话。”闻哲说,“否则请允许我跳过这个话题。”
“我知道你在担忧什么。”对方说,“即便圈子中大部分的人是利益就能驱动的类型。可我不是。我在试图理解你们。如果无法理解,我们就无法成为盟友。所以只要不涉及到对我或我家人的直接辱骂,任何不礼貌的说辞都是最真实的看法交换,也是这次谈话的意义所在。”
“那么,”闻哲说,“自由的婚姻和生活在我看来也需要某种范畴的定义。”
“什么范畴?”对方问。
“据我所知,意大利的婚内出轨率高达45%。在整个欧洲,仅次于丹麦。我所理解的自由婚姻并不包括这一部分。”闻哲说,“而且我所理解的自由生活,也不会与婚姻捆绑。婚姻是生活的一部分,二者无需与自由挂钩。”
“我很好奇你的理解?”对方说。
“那么就用你最欣赏的感性方式来回答,”闻哲说,“以我个人的立场而言,只要成为足够优秀的人,也不违反法律或给别人的生活带来困扰,其他都是无关紧要的部分。”
“你们东方人都不需要浪漫的爱情吗?”对方不解。
“与浪漫或爱情都无关。”闻哲说,“其实并没有谁会真正在乎别人的私生活。只有在固化的环境中生活的人,才需要不断从别人的私生活里寻找谈资。而将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端上台面的人,只是在不断放大别人的私事,将其作为聊天时的噱头罢了。”
谢藤目不转睛地盯着闻哲的同时,意大利人也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非常好。”意大利人说,“至少在重视家庭方面,我们是有共通之处的。”
闻哲与谢藤来不及琢磨出对方话语中是否蕴含有深意,他就再度改变了话题。
“你怎么看待身份认同?”
“只是理解方式不一样而已。”闻哲说。
“理解?”对方问,“有像刚才那样关于食物的朴素例子吗?”
“全球化。”闻哲说。
对方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所理解的全球化,并非是经济层面的,也不是为了让我切割自己的过去,彻底改变自己的观念,再舍弃塑造自己内在的文化传统,损害自己同胞的利益。”闻哲说,“只是一种能在各地旅游,通过认识不同的人来了解他们的文化传统的便利方式。我没有,也不想舍弃原本的自己。包括信念和习惯。别人也是同样。”
谢藤这次没能及时掩饰惊讶。
“你还有话没说完。”意大利人耐心地看着闻哲。
“就像你刚才试图强迫我认同意大利那样。不止不会成功,还会让人心生怨愤。”闻哲说,“所以我从来不会这么做,甚至连这样的试探都没有。这就是在不同文化背景下长大的我与你的区别。”
意大利人听到途中就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直到闻哲说完他才点头,道:“你跟他是完全不同的类型。”
短暂的谈话足够他得出了相应的结论。
“等等,”谢藤试图打断,“我还有话说……”
对方没有给谢藤机会说完就径自继续评价道:“虽然你们都很年轻,也都有不错的看法,但一个是有动能就会着手、目的达成后就会舍弃无用棋子的典型决策型,另一个则更喜欢融入其中,细品旁人察觉不到的部分,更看重的是人,为了保全别人,更愿意花时间了解别人——为什么?”
他问闻哲:“我想听‘朴素的回答’。”
“平衡信息差。”闻哲说。
“人和人的信息差?”对方问。
“文明和文明的信息差,”闻哲说,“就像古罗马和秦汉的数百年时间里,因为横亘在欧亚大陆中间的安息帝国的手段,而始终没有真正的使者造访过彼此的国家那样。”
“什么?”对方愈发不解。
“即便抱持着理解对方的初衷,就算剔除文化差异,也会有处于利益链条中的第三方阻碍信息交换,”闻哲说,“人们只能通过不断面对面的交流,才能让自己和对方了解彼此的诉求。毕竟人类无法违背自己贪婪的本能,至于在彼此之间找到平衡,那就更需要花时间去沟通了。”
意大利人了然:“你觉得互相承认彼此的不同之处只是第一步。我理解的对吗?”
闻哲颔首,意大利人沉吟,被排除在对话外的谢藤终于有机会开口:“这是确立盟友的信号?”
“不。”意大利人收回思绪,遗憾地望向谢藤,“请允许我拒绝你的提议。”
“我能好奇一下理由?”谢藤问。
“你不适合。”对方委婉的表示。
“什么?”谢藤一愣,“我可以……”
“你不可以。”对方突然且毫不留情地打断了谢藤,“孩子,你是否从来没思考过一件事?”
“愿闻其详。”谢藤勉强露出公式化的笑容。
“你开出的条件的确非常具有诱惑力,你本身也魅力非凡。如果只是普通的合作,我会毫不犹豫的答应。但你的出身太好了,完全在衣食无忧的环境中长大,意识不到有些东西需要低下头才能看到。”意大利人说,“所以在我看来,你的问题从来不是能给别人带来多少利益,因为只有那些没有拥有过丰富物质条件的人,或者物质上的贪婪永远得不到满足的饥渴的人,才会始终忠于你给出的利益。其他人不会。”
谢藤一怔。
“而且,”对方继续道,“你在没意识到这一点以前,已经表现得太过显眼,行事风格也太过急躁。这不是我们的风格。因为我们并不谋求改变。”
谢藤沉默地听着,把对方每一个字背后潜藏的深意都拆开来仔细琢磨:他能开出的条件在对方看来极其有限,利益也是同样;新欧洲的风格是只想为自己牟利,老欧洲则会想方设法的维持现有的秩序。恰如萨拉热窝所引爆的巴尔干火药桶,关键却从来不是因为发生在萨拉热窝的刺杀事件,而是之前无数场战争、无数次战果分赃不均的积怨,才是不断往骆驼身上堆积的稻草。当时的大家在等待最后一根稻草,没想到落下来的是火球,结果是让“骆驼”及其主人都惊慌失措的逃窜……
“那么,会面到此为止。”意大利人说,“至少开始阶段是非常愉快的。希望能愉快的结束。”
利益不足以动人心,在于前期铺垫太少。谢藤知道自己缺少决定性的、能让对方以及他背后的圈子愿意站在自己这边的某种条件。
“我非常欣赏你对艺术和历史的了解与解读,也喜欢有品位的年轻人。就像欣赏条顿的遗留物那样。”
对方在指LR的家族,也在告诫谢藤别妄图吸收LR在欧洲遗留的人脉,因为这是从出身那一刻就决定好的。毕竟就连英格兰岛的人在老欧洲人眼中,都不能算是欧洲的一部分,只是一群粗鄙的岛民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