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官仇恨(329)
“却依旧无法解决你憎恨的所有敌人。”闻哲说,“因而你需要一个可以实施报复的实体来发泄这种不断累加的仇恨,便将愿意出卖肉体获取物质利益的人当做最为廉价的,用过即弃的玩具。”
屠休没有说话,却等同于默认了对方所说的一切。
“人只有在决心舍弃自己的一切的时候,才会停止为自己的行为寻找借口当做动机,让自己的言行举止回归到最初也是最为诚实的状态。”
闻哲先抛出了前半让对方听得一知半解的话,而后才抛出了后半。
“但是,就像你说的,其实没有人能帮的了你。所以你才会在我离开以后,因为接二连三的意外而逐渐崩溃,继而沦为‘传染源’……”
“你能!”屠休骤然出声打断,“你在想方设法的帮我……”
“可你并不需要。”闻哲平静地阐述出屠休无法反驳的事实。
“就像我不需要你保护一样。”他说,“如果我没有出现,你还能走在既定轨道上,至少还能继续众星捧月的优渥生活……”
“你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屠休途中抢白,“我早晚都会把自己弄死。”
“……”闻哲知道对方说的是事实。
事实让闻哲沉默了将近一分钟,才挤出“嗯”的轻应:“你的确早晚会把自己弄死。”
所以对方才说“别跟着我”。屠休想。
“所以我才不想再帮你,”闻哲说,“也不想再跟你有任何瓜葛了。”
“不对!”屠休否定道,“如果你真的不想跟我有任何瓜葛,为什么不彻底把我驱逐出你的域?我还留在这里就是……”
他问题没来得及尘埃落定,另一个闪念就毫无预警地撞进了他的脑海,让他想起了之前提问了无数次却都没能得到对方回答的答案。
那个答案其实一直都在那里,并且由自己亲手缔造。
——我就坐在你身边,在海边,陪着你。
第271章 感官-4(II)
这的确是屠休亲口说过的,却也是依据自己的揣度随口编出来哄骗对方的话。
恰如闻哲依据屠休的期待所呈现出来的种种言行。
一种既是谎言,却并非骗局的矛盾混合。
只是屠休未曾料到与闻哲复杂的思维相比的是对方心底的情感,竟是如此的单纯。
屠休一时无法相信自己一言带过的谎言,竟然恰巧契中了对方的期待,是对方心底深藏地期望,可他们彼此的思想“共感”却理所当然的呈现于此地。如同他早已从对方那里获准了锚记的许可,暗中帮助尚未理解诸多概念的他提前完成了双向锚记。
因为本能比理智更快呈现出不容辩驳的事实原貌,于是自己出现这里、出现在了闻哲身边本身就是已经最无法否定的佐证。
为什么思想如此复杂的人,愿望竟是如此单纯?屠休想不明白。简直就像情窦初开。而自己心底的狂喜与雀跃也是同样。
闻哲仿佛如有所感,望向了屠休。
对方望向自己时,屠休也不自觉开口:“我想坐在你身边,挨着你的肩膀……”
他还没有说完,就被闻哲拒绝。
“不。”
“为什么?”屠休突然固执起来,“我没有其他企图,只是单纯地想坐在你身边,在海边,陪着你。我认真的。”
闻哲的下颚动了。
像是笑。
却区别于方才,根本就不是开心的情绪,而是讽刺的嗤笑或嘲笑。
他很快就把表情掩饰得一干二净,抬手指向屠休脱臼过又被接上的右肩膀。举止间警告意味明显。
“为什么?”不解让屠休变得尤为执着,“你明明在跟我聊那些此前从来没跟任何人提及过的另一面,在提及你真正的想法,说明我对你来说的确很特别,为什么还要那么排斥我靠近你?”
“我耐心有限。”闻哲注视着对方的表情平静得不可思议,仿佛根本不为所动,拒绝的方式也是同样直接,“不想把刚才说过的话再重复一遍。”
“可我已经在这里了。”屠休无视对方的拒绝,“这里恰巧又是海边,说明我实际上已经在陪着你了——这就是你心底的期望,否则你就不会一直停留在这里,我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同样不可能留在这里。因为你根本没有办法对自己撒谎,否则你早就把我扔出你的域了,就像之前那样……闻哲,你为什么要表现得像个机器人?你为什么要被逻辑判断所限制?你为什么无论面对什么都要讲究遵守规则?让我靠近你,让我坐在你身边,不好吗?这既然是你心底的期待,那就让我满足你的期待。就像我满足你控制别人的渴求一样。别被你的规则束缚了你本能的期望,好吗?”
对方合理且敏锐的诡辩让闻哲倍感惊讶,但他平静的面孔却没有丝毫变化。如同任凭海浪拍打的礁石,会在漫长的岁月里逐渐被侵蚀,此时此刻的当下却依旧不可撼动。
“谎言只有在构建的瞬间就被旁人相信才能成立,实事则截然相反。我当时没有相信,现在你即便复述了谎言,也不能让它转变成事实。”闻哲说,“还是把你胡搅蛮缠的手段留给别人吧。”
“那我们用事实说话。”屠休突然展露出了某种介于幼稚与严谨之间的古怪态度,“除我之外的另一个事实。一个你无法辩驳的事实。”
闻哲一愣,问:“什么?”
“你,低头,”屠休指向对方的胸口,“看。”
闻哲随对方的动作低下了头。
“你的精神本体又恢复了一些,”屠休说,“已经超过原来的一半大小了。”
看清自己胸口吊坠的瞬间,闻哲难以置信地瞳孔微缩,双肩僵硬。
——恢复得太快了。
已经完全超出了闻哲的预料,等同于在佐证屠休对自己的影响究竟有多大。
“这就是‘事实’。”屠休固执道,“是你极力否定也无法否定的事实。是我们情感相互作用的结果。”
闻哲重新抬起头,却没有看向对方,而转向了蔚蓝的海面。
“让我坐在你身边吧?”屠休锲而不舍,“让我满足你的期待吧?好不好?”
事实就在眼前,这次闻哲没有再摇头。
既然拒绝没有意义,他选择接受。
“随便你。”他说。
得到许可的屠休没有放肆到直接挨着对方的肩膀,反而选择在距离对方半臂开外的位置坐下,毕竟他想象中应该在对方脸上呈现的感动或激动的表情都没有出现,证明无论他是否穿对方,无论是否有事实为证,闻哲都不会改变对待自己的方式了,或将永远呈现出这种:虽然不至于恶劣,却绝对称不上亲密,甚至没有任何缓和迹象的形态。
这不符合屠休的期待。
对方一反常态的谨慎态度,尤其是没有得寸进尺的举止,让闻哲不由自主地用眼角余光目测了彼此的距离,心下感叹不可思议的同时也得出了结论:一位在等待猎物自行靠近的耐心猎人。
但他已经不会再让自己沦为踏入陷阱的猎物。
“你在偷看我。”屠休突然出声。
闻哲:“……”
“你可以光明正大的看,我不介意。”
“……”
“你还可以坐过来一点,我也不介意。”
“……”
“我碰触你的精神本体的时候,”屠休突然改问,“你是什么感觉?”
对方厚颜无耻的话让闻哲肩膀一僵,直接怀疑了自己的耳朵。
“跟我碰触你身体的时候一样么?”屠休决定再接再厉。
“……”闻哲心下暗骂了一句脏话,决定无视这些恶俗的问题。
“陷阱”没有想象中奏效,屠休识趣地选择更换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