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官仇恨(293)
“我已经输过给你了。”闻哲坦然,“不止一次。”
“不好玩!”
谢藤陡然提高音量,打断对方的同时放肆地宣泄出自己的所有不满。
“一点也不好玩!”
闻哲没料到对方会突然如此幼稚,难免一默。
谢藤却趁机变本加厉,近乎歇斯底里落地朝他吼。
“我腻了!你听见了吗?我腻了!我不跟你玩了!反正你……”
“屠休,”对方幼稚至极的恫吓简直让闻哲想笑,“你是不是忘了我对你说过的话?”
他虽然是在提问,却没有给对方回答的机会。
“只要没有我的允许,”他说,“就别妄想逃走。”
“不对!”谢藤立刻否定,“完全不对!”
他喋喋不休地反驳:
“你说的是:只要没有你的允许,就别妄想从你面前逃走。
“可我已经不在你面前了,有本事你跨越半个地球来抓我!
“如果你是那种所谓的造物主,为什么不来阻止我?
“可你根本就做不到不是吗?”
“因为你跟我一样,也只是个从未在历史里留下痕迹的普通人……”
“屠休,你先冷静下来,听我说完好吗?”闻哲终于找到机会打断对方,“活着好吗?我只要你活着,我就愿意答应你的所有要求,只要……”
“……”
“屠休,你听见了吗?”对方突然的沉默让闻哲的话语不自觉变得急切且直白,“你是我的!你必须活着!你听见了吗?”
闻哲迟了好几秒才想起来看一眼手机屏幕,而它早就耗尽了所有电量,只剩一片黑暗。
——可恶!
闻哲把手机砸向地面,接着又想扔掉那本希腊语的书,但他终归命令自己放弃一切徒劳无用的情绪宣泄。
——冷静。
闻哲反复告诫自己,无论如何都必须冷静,否则理智就会叛逃。
远处突然传来爆炸的巨响,让闻哲不禁脊背一颤,一时竟然有些茫然。
他不自觉缓慢地回过头去,看向彼端自己刚奔跑而来的方向。
可他已经看不见那栋公寓的轮廓,只有直冲天空的尘埃以及相互叠加的刺耳警笛声。
脚底的痛感突然变得清晰了。
闻哲低下头,看见自己沾满灰尘的脚趾。
他朝侧面挪动了脚步,看见地面上有自己的鲜血。
——“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我只是想找一个安全的、不被人打扰的地方尽情的抱你。”
记忆再度以幻觉的形式浮现在闻哲眼前,如对方的占有欲般,执着地纠缠着他,不愿放手。
他提问的时候,对方明明避开了自己的视线,说出的话也是真假参半的暧昧答案。
似乎一直这样。
对方的任何回答都在真假之间同时存在皆真与皆假两种并列形态,故而能不动声色地掩藏真正的目的。
闻哲瞳孔微缩,陡然恍然大悟。
原来对方在导弹井底部藏着黑色圆形舞台的用意,并非是针对自己留下的谎言所进行的讽刺,而是对方早已经决定的谢幕表演的序幕。
自己踏入属于对方的序幕的同时,却不知道自己也步入了对方早已决定的终局。
原来对方的精神世界始终围绕着两大部分运转。
犹如拥有两个截然相反的精神主体。
自己则早已经分别败给了对方赋予的感官以及对方执着的仇恨。
——活着好吗。
这是他对屠休的唯一要求。
对方却已听不见……
第246章 锚记-3(2合1)
他盯着自动挂断的视频电话,迟了几秒才意识到对方的手机已经没电了。
失去观众的大吼大叫,只会沦为毫无价值的表演。
拙劣且可悲。
没必要。
算了。
失去仅剩的阐述途径的他,眨眼就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伸手将蓝牙耳机取下,抡圆了手臂,将其投掷出去。
一个。
两个。
他满不在乎地看着它们先后消失在视野内,这才重新抬起手,再度把玩了自己脖子上的吊坠。
不知不觉间,这件属于对方的东西,跟通过“依附”从对方那里窃取来的习惯性动作,已经嵌入他的灵魂,成为他新的“本能”。
一次毫无意义的失败窃取,甚至没来得及知晓这个吊坠真正的用途是什么,又为什么值得对方如此看众。
他最初的选择,既是对的,也是错的。
他在整个世界背叛自己后,选择了以同样的方式去报复世界。
他想报复这个没有为自己保留一席之地的世界,却始终沉溺于可悲的自我满足之中,既没有为远大志向,也没有为其舍弃自身一切的觉悟。
说到底,一切都出于他个人的私欲,而不是为了别人。
因此他并不伟大,也不可能伟大。
注定失败的反抗,注定无法改变现状的计划,注定了失败的结局……这就是没有为自己赋予历史使命感的普通人与那些能引领未来的伟人之间的鸿沟。
于是,他的过去已经过去,他的未来注定不留痕迹。
但是,就算注定只是一个无名者,他也想要不断反抗,想要持续挣扎,想要用尽一切办法留下一点曾在这个世界上活过的痕迹。
挣扎,徒劳无功。
混乱,撕碎理智。
疼痛,历久弥新。
——彻底输了。
他用力握紧了吊坠,企图以宝石刺破自己掌心的疼痛来缓解痛苦,但宝石并不锐利,仅限于表面的挤压痛,不足以对一个外部的刺激异常迟钝的人造成任何明显的感觉,自然也就无法帮他缓解自相矛盾的折磨所带来的可怖痛苦。
他尽力了。
尽力为自己和家人复仇,尽力帮同伴们达成目的,也安排好了大家以后的生活。
所以,是时候结束这种痛苦了。
反正已经没有遗憾或留恋——
闻哲。
毫无预警地窜入他脑海的人,眨眼平息了一切绝然,只剩远超自己估量的不舍。
——太特别了。
让他忍不住好奇,着迷,保护,纠缠……最终彻底陷入疯狂。
对方留住了自己。
某种程度上的确留住了。
如同疫苗从病原体手中抢夺了病入膏肓之人,赋予其对生存的执着,让他不忍离开这个世界。
可意外夹带着痛苦,藏身在角落,不经意间冒出来头,对他迎头痛击。而唯一能彻底根除痛苦的终局,却在不断发出动人的声音,引诱着他。
所以,他对他说:我赢了。
但他知道自己同时也输得彻底。
他还想对他说:无论你承认与否,就算是你,也没能彻底掌控我。
可他同时却期望对方想方设法的、让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逃脱对方的掌控。
——矛盾。
疼痛再度袭来。
……算了。
反正除了远在地球彼端的对方,并没谁发现他在这里,自然也就没人能阻止他。
包括闻哲。
风声凌烈,鼓噪着一切。
他握紧了吊坠,闭上双眼,朝没有护栏的尽头走去……
突然,在他即将踏空之时,却被他握在掌心里的蓝宝石重击。
的确是重击。
随之而来的剧痛,不止阻止了他踏出最后一步,还让他向后退了半几步,不自觉跌坐在地。
愈演愈烈地疼痛伴随着灼烧感,让他不自觉松开手,垂落的宝石却变本加厉地继续重击着他的胸口。
他伸出手,想再握住时,却感到自己的脖子蓦地一轻,立刻意识到吊坠主体的蓝宝石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空荡荡的皮绳和远胜于他自相矛盾的大脑所制造的庞大数万倍的疼痛。
他急忙低下头,尽管看不见全部,但他依旧想亲眼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