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官仇恨(204)
熟悉的情况,却是不熟悉的地方。
上次是炎热的南美,现在是舒适的南欧。
与宽敞和明亮都无缘的街道,让一路狂奔的他们撞到了不少无辜的行人。
谩骂、抱怨与道歉声相互交叠,却没能阻止谢藤继续向前。
他们冲上一连串的台阶,再是一连串向下的斜坡,无惧于在黑暗中的踉跄或跌倒,迅速穿过这个紧邻威尼斯的不起眼小镇。
海水的腥味很快变得浓重,他们在沿岸,伴着波涛的声音停下。
白昼里夺目的蓝色,只剩下不同的剪影轮廓所勾勒出来的黑。
嗅觉发出警告。
“下面是海。”闻哲驻足出声,反手拽住脱缰野马般的谢藤,不让他继续往前,“过深的海域不适合夜间游泳。”
“前总理,EU银行行长,NATO的委员会,等,”谢藤置若罔闻地丢出一连串专用名词,与闻哲一番拉扯,这才被迫驻足,回头冲对方眨眼,“没有了伦理在欧洲的人脉,教授的人脉是我损失不起的。大概就是这些顾虑所带来的谨慎,让我的社交能力发挥失常了。”
闻哲对他的辩白不置一言,只问:“除了人脉的损失,伦理的死对你真的没有任何影响吗?”
“有一点。”谢藤没有隐瞒。
“嗯?”闻哲发出追问的单音。
“在无法判断好坏的我看来,他是最适合我的参照物。”谢藤说,“至少我能通过他,知道正常的界限在哪里,也能帮助我继续伪装出正常的样子。其他人大概也是。塑造和伪装才是真相,信任则是最动听的谎言。”
“放轻松一点。”闻哲突然道。
“什么?”谢藤一愣。
“你需要放轻松,”闻哲团起拳头,揉了揉对方的脸颊,“这种完全依赖于大脑的情况如果持续太久,你会头疼。”
第187章 消弭-4(V)
“轻松。依赖。头疼。”谢藤逐一重复闻哲话语里出现的关键词,声音在对方挤压自己脸颊的动作中变得含糊不清,“你是如何在不知道我打算做什么的前提下,还能替我扳回一城的?”
“教授其实一开始就给了你明显的提示,”闻哲说,“只是你没能及时发现而已。”
谢藤微愕:“居然有提示?”
闻哲颔首:“你以往的生活,让你习惯于依赖自己的优势立场与其他人相处,始终处于别人有求于你,而非你有求于他们的环境。尽管你跟大家相处得都不错,可那是建立在你还处于上位的时候。一个亲切的上位者是很容易就能赢得人心的。但当你失去上位者的立场,就失去了先天优势……”
谢藤了然地接腔:“当我没有了可以随意动用的大额金源,也没有了光鲜的外表,尤其是成为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再也不可能拥有相应的人际关系网之后。”
闻哲终于松开拳头,改用掌心抚摸对方的脸。
“既然立场已经发生改变,相处的方式也应该有所变化。”安抚地动作过后,是闻哲不置可否地轻声叹息,“你手里的底牌变了,而你却没有舍弃以前的行事风格,不知道如何从利益条件之外寻找更容易打动人心的部分。
“你跟自己身边熟悉的人已经自然而然的表露出了关系的转变,但跟其他的人再用原来的方式去谈条件,肯定就不适合了。毕竟你自身也成为了一种资源,或者说是一枚筹码。你不需要刻意或非刻意的讨好,只需要展露出自己的优缺点,改变自己原本看待周遭的方式,就是你的捷径。”
“就像教授今天跟我提到的‘如何接近某些人’的话题,其实也是在强调我现在最大的优势资源是我自己?”谢藤问。
闻哲点头:“只要你意识到自己已经跟大家一样了,就能学会从下往上看。”
“从下往上。”谢藤露出若有所思的眼神。
“稍微改变一下社交方式,”闻哲用力揉了揉对方的脑袋,“对你更有利。”
谢藤回神,抓住对方的手腕,制止了他的动作:“没想到你会传授我社交经验?”
“社交并非经验,而是天赋。无法通过后天来学习。”闻哲说,“你有足够的天赋,完全知道应当如何展现自己的魅力。”
谢藤短暂沉默,同时松开了对方的手腕。
“你可以用更直接的方式夸我。”他说。
“你也可以不用这么装模作样的方式来做回答。”闻哲说,“只是别忘了你的年纪,也别操之过急。”
谢藤突然揽住对方的腰,把闻哲按向自己,与其额头相抵。
闻哲迟了半舜才意识到这并不是吻,而是咽下了什么话,或者是在思考恰当的措辞。
但他们暧昧时更像是拉锯,寓意不明时却像是撩拨。
现在恰好介于二者之间,闻哲选择安静的等待。
“我以为你并不在乎我是否会头疼?”沉默多时的谢藤突然在对方耳边抛出问题。
“如果你是在寻找能让我很难作答的问题,”闻哲用右手重新捧住对方的脸,“那么恭喜你终于成功了。”
“这么快就被发现了?”谢藤笑着重新握住对方的手腕,侧头亲吻了对方的掌心。
“很痒。”闻哲抽回手,反问:“这种幼稚的报复行径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等我腻的时候。”谢藤厚脸皮。
“感觉会很久。”闻哲无可奈何。
“你随时可以反击。”谢藤表示,“我非常欢迎。”
“免了。”闻哲把自己后腰上的手掌挥开,“我没你那么幼稚。”
说完他就转过身,突然沿着浪涛的边缘向前走。
“闻哲,”谢藤不解地唤,“你要去哪里?”
闻哲没有回答,只是向后抬起胳膊,把手掌递给谢藤。后者伸手握住,任对方在仅距半臂距离之外的地方牵着他向前,如同亦步亦趋地紧跟在对方身后。
他们大约沿着海岸走了将近五分钟。
在这既漫长又短暂的时间里,他们出奇的安静,海浪的声音也因此被放大了数倍,不断撞击着人的耳膜。
闻哲突兀地驻足,谢藤却没有停下,而是顺势曲背,故意将额头抵在了对方的后颈,长而缓地呼出一口气。
“你刚才的那些话,是不是也在告诉我,”谢藤用脑袋蹭着闻哲的后颈,声音在海浪中显得低而飘渺地问,“我在会面时,其实是因为紧张而失常,并非我所认为的谨慎?”
闻哲的回答已经涌到了唇边,却被他悄然咽下。
对方陡然地沉默让谢藤愈发不解。
“你怎么不说话?”
闻哲充耳不闻地侧过身,望向那片不断传出浪涛声的黑暗水域。
“你在看什么?”谢藤不确定地盯着闻哲的侧脸,不确定对方是否会回答。只知道对方的表情与眼神出乎意料地专注,仿佛那片黑色的海域有着无穷的吸引力。
“闻哲?”这是谢藤所完全陌生的部分。
“没什么。”闻哲终于摇头,转向对方,问:“你之前究竟做了什么,才被教授评价为急躁?是否与你身边发生的这一连串事情有关?是否也与我有关?”
闻哲没等谢藤拒绝回答或做出逃避的举动,又道:“毕竟你一直是个耐心地抛出鱼饵,等待别人上钩后,才决定如何利用或报复别人的类型。”
“教授评价我是决策者。”谢藤答非所问。
“他显然还不够了解你。”闻哲说。
“看来你认为自己已经很了解我了,”谢藤不无挑衅地说,“我很好奇自己在你眼中究竟是什么样?”
“你很复杂,”闻哲没有避开问题,“是各种不相容的多面混合体。”
“任何人都是复杂的,每个人都兼具多面性。”谢藤反驳,“你的回答太模糊了。”
“你想听明确的?”闻哲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