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官仇恨(207)
“我从来没打算治疗你。”闻哲虽然握住了对方的手,但是只要谢藤不配合,他还是无法从海水与对方的体重之间讨道便宜,只好突然回答了之前的提问,“我会这样对待你,只是因为我一贯都会如此对待自己周围的人。是一种无趣却无法改变的习惯。”
“陋习。”谢藤终于愿意就着闻哲的手起身,却顺势靠向对方,缠住对方的腰,不让对方动作。
“的确是陋习,但它对周围的人有益,即便无法改变,也无伤大雅。”闻哲丝毫不受对方挑衅,“更何况,在我看来,你完全不需要任何治疗。”
“你在否定那个医生老头的价值。”谢藤说。
“医生只是在教你如何隐藏自己的本质。”闻哲说,“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因为你非常清楚自己的问题所在。虽然你只能思考出结果,而不明白其成因。”
但知道结果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你的智慧足够你从根本上构建出自己的表象,例如:渴望危险,期待意外降临,能从濒死体验中获得快感。你幼稚的部分,小女孩的部分,男性,女性,无性,暴力狂,被虐狂,学生,商人,纨绔,等等。不是多重人格那种无聊的东西,而是你就是这样混杂的人。以及,你唯一无法用构建掩饰的部分——你应该不想让我再重复一遍了,不是么?”
仇恨。谢藤想。
对方话尾并没有任何命令的语气,而是一个以提问方式出现的陈述句。让谢藤无法判断其用意。
“我冷。”谢藤小声说。
“我刚才就说回去了,”闻哲无可奈何道,“走吧。这里离酒店不远。回去洗个热水澡,你就不冷了。”
“你真奇怪。”谢藤终于松开束缚,任由闻哲拖着自己朝岸上走。
“嗯?”闻哲抛出单音。
“我并没有被仇恨影响……”
谢藤辩白到途中就被打断。
“我没有说你被仇恨影响,”闻哲无奈道,“我只是说,你无法用虚假的部分替换它。就算只是表面上。”
谢藤终于沉默下来。
他们很快离开海浪侵袭的范围,但天然石的表面坑洼不平,小镇里铺设的石板小路却与他们相距甚远。海水和海风带来的寒意与身体蕴含的温暖相互推拉,谢藤的脚步踉跄得就像一个摇晃的醉汉,很快就几乎挂在了闻哲身上。
“你的体温很舒服。”谢藤说。
“你能好好走路吗?”闻哲无奈道,“你这样粘着我,不止是在妨碍我,也是在折磨你自己……”
闻哲及时接住差点滑倒的对方,愈发无奈道:“劳驾你多注意脚下。”
“我醉了。”谢藤突然出声,故意更加夸张地摇晃,“你不能对一个醉鬼要求太多。要照顾好我。”
“请把谎撒得像样些。”闻哲不再只是拽着对方的手,而是言行不一地环住了对方的腰。
“你真讨厌。”谢藤干脆半靠在对方的肩膀上表达不满,“我最讨厌甜言蜜语和亲密举止都无法诱骗的人。”
“不用骂得如此委婉。”闻哲说。
“这种人往往无论什么时候都能维持清醒。”谢藤说。
“欢迎指名道姓。”闻哲大方道。
“我怀疑你根本就不会失控。”谢藤表示。
“你就这么在意我是否会失控?”闻哲不解地短暂驻足。
“我讨厌这种诡异的交谈方式。”谢藤趁机钩住对方的腰,缠得更紧了,完全不像是在用自己的腿在走路,而像是被对方扛着走。
“理由是什么?”闻哲艰难地走了几步,最终只得停下。
“我的任何一部分,都足以让别人疲于奔命。”谢藤不止没有回答,还在继续道,“你为什么还能这么平静?这种既理所当然又游刃有余的模样,甚至找不到任何惊喜的痕迹。”
“你已经让我很惊喜了。”闻哲揉了揉自己脖颈边谢藤那颗没有干透的脑袋,毕竟“失败”对他来说也是第一次,“好好走路。别逼我动粗。”
“只是还没有到达惊讶的程度。”谢藤让自己的两条腿勉强恢复了“醉鬼”的模样。
“其实你不用那么在乎失控与否,”闻哲说,“也不用效仿我的方式。完全可以使用属于自己的方式。只要别人无法辨识出真假即可。”
“就像你对待我的方式?”谢藤问。
“之前是。”
“现在呢?”
“我不知道。”
“……”
谢藤骤然驻足,不再装醉,也不再纠缠对方的腰。杵在原地怔了好几秒,大脑才处理完这段极其简短的对话,迟来地意识到闻哲说了什么。
“是我听错了吗?”谢藤凑到闻哲面前,盯着对方的眼睛问。
“你没有听错。”闻哲说。
“原来谈论我只是铺垫,这才是你不想谈论的部分。”谢藤笑了,“你根本不喜欢谈及自己。对吗?”
闻哲不置可否地揉了揉对方的脑袋,而后按住他的脑袋,将他扒向旁侧,独自继续向前走住一段距离,才发出声音。
但他的声音太轻了,根本无法与海浪声抗衡。
谢藤只能勉强听到“离开”和“影响”这两个词,干脆大步奔向对方,抓住闻哲的胳膊,追问:“你说什么?再重复一遍。”
“认识我或者我的离开,其实对你根本没有任何影响。”闻哲巧力抽回自己的胳膊,继续向前走,“你骨子里有一种顽固的认知,让你混乱的部分得以固定下来。但从来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你本身。”
谢藤怔了半秒才回过神来,急忙再度大步追上,接二连三地追问:“你刚才还说我这样很好,为什么你的语气听起来却不好?这与你自身的联系是什么?还是说……”
“没有那么复杂。”闻哲说,“只是你虽然需要我,但你其实并没有那么需要我,而我的确已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来了。”
“别告诉我你也喝醉了?”谢藤难以置信,“上次不是几瓶伏特加还能走直线吗?”
“有一个说法。”闻哲说。
“什么?”
“海的缘故。”
“很感性的说法。”谢藤疑惑,“这不像是你。”
“的确不像。”
“除非你很喜欢海。”
“的确。”
“……”
谢藤再度怔愣,哑然许久才找回声音,问:“你很喜欢海?”
“是的。”闻哲颔首。
谢藤愈发惊讶地看着对方。
“你不应该显得如此惊讶。”闻哲不以为然,“每个人都会有几样自己偏好的东西。”
“问题不在于偏好。”而在于谢藤是第一次听闻哲亲口说喜欢什么东西。
可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在海的周围。无论是纽约或古巴的港口,或者是游艇上的航行。但他之前居然完全没能从对方那里察觉到任何好恶的迹象。
看不到模样的黑暗海面、海浪声以及提起个人的特别偏好似乎佐证着是追问刚才的最好时机。
谢藤选择抓住机会,把同样的问题抛回给对方。
“认识我或者离开我,对你是否有影响?”
“有。”闻哲说。
“是……?”
谢藤还想追问具体的回答,却被对方的吻制止。
闻哲很快放开对方,转身就走,声音遥遥传来:“再不回去,刚才的许诺就不算数了。”
“你怎么学会耍赖了?”谢藤不满地大步追上,“这是我的特权。”
“沉溺于享受特权本身就是一种陋习。”
“我不管!”
谢藤在清晨被浴室的水声惊醒,弹坐起身后又很快倒回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