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官仇恨(352)
他不想要任何的同情或帮助。
“因为没有过相似经历的人,根本就无法理解不了我的应对方式,只会把这当做一个倒霉的外国游客遭遇了一次意外抢劫。于是我跟同学说有急事要去办,与对情况一无所知的小组同学们道别,独自回到了那里。”
“她还活着对吗?”屠休挤出声音。
“是的。她很幸运——不是我说的,是警察说‘只中三枪了,她很幸运,而且犯人的枪法很糟糕’。
“‘她凭本能做出了有效的躲避动作,子弹没有命中要害,我们努力取出了所有的子弹,她成功的活下来了’,医生则是这样告诉我的。
“可结果是急诊效率极其低下,其中两颗子弹嵌在她右肩好几个小时才取出来,还有一颗则打在她左腿上,弹道不止破坏了血管,也压迫了关键位置的神经,导致愈后只要持续站立超过10分钟就会腿部痉挛,手指也会随之发抖。”
闻哲的阐述暂停在这里,一个呼吸后才继续。
“她是个既聪明又漂亮的女人。她骨子里存留了一种顽固却不至于自视甚高的自信。但说到底,她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她需要家庭和事业,需要活成别人羡慕的人。所以当她先是遭遇了家庭的变故,再遭遇了这种意外,拿不了手术刀,上不了手术台的时候,她自然就崩溃了。”
如同无法抵抗的命运。
第285章 世界-4(IV)
“屠休,你看。”闻哲忽然抬手指向泛着诡异墨绿的海面,“海洋之所以能占据地球70%的面积,完全是因为它看似极其脆弱,其实坚不可摧。人类作为大自然进化过程中筛选出来的一种所谓的高智慧生物,其实早已经为了自身智慧付出了一切,因而从我们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是一种极其脆弱的存在,任何外部力量都能将我们轻易摧毁。
“恰如那两位给予我基因,让我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被我称之为父母的人。他们此前始终拥有旁人羡慕的事业与家庭,可当他们骤然失去了部分正常的身体机能以及他们毕生为之奋斗的事业后,尽管他们表面上看起来已经从可怕的打击中重新站起来了,其实不过是在刻意的隐藏他们内部随着时间而加剧的崩溃。”
不知不觉间,闻哲已经在叙述过程里将这片荒废的空地上将目之所及的所有木板都踩踏成了大小不一的碎木块。而他还在继续选择出其中较大的碎块,重复着踩踏的动作,将其碾得更碎更小。
“就像他们曾经事无巨细关心我的一切,母亲希望将我教导成一个有责任心的人,父亲则希望我成为基础科学方向又一位足以载入史册的天才。他们就是这样,唯恐我偏离正轨哪怕一秒,而他们自己却突然冲出了轨道并且再也回不去了。”
在他能照顾父母以前,他们始终把他当做孩子。
“而当他们需要我的照顾,我也有能照顾他们之后,他们却成为了比当初的我还要幼稚数百倍的孩子。”闻哲说,“他们会将自己的痛苦宣泄到别人、身上。只要是在他们眼中被归类为‘依旧健康却不知珍惜’的那些人,都会被他们迁怒。例如那些发自内心敬仰着我父亲的学生们,或是那些无比感激我母亲曾经拯救了他们生命的病人们。当然也包括我在内。”
屠休无法想象他们说了什么,也不愿意想象。但这毫无疑问就是闻哲口中能藉由言行引导周围人步入毁灭的“手段”。恰如一种极具传染性的疾病。
“我不得不把他们与其他人隔离开来。”闻哲说,“包括我自己。”
所以他即便已经到了家门口,与他们只隔着一面玻璃墙壁,他也不愿意与他们直接见面。
“其实你没有猜错,”闻哲看向屠休,“我对温室的确有一种偏好。”
即便是生长在温室里的植物,也没有人类这么脆弱。
“就算是最为娇嫩的那朵花,也只是植物们用来繁衍自身的随时可以舍弃的一个部件罢了。它们随时可以从主杆的其他地方上长出新芽,而后由枝丫间孕育花苞,再用刚绽放的花朵来达到同样的目的。相比饲养的宠物和与人相处,来达到的所谓疗愈效果,植物这种坚不可摧的存在,才是更能麻痹人的情感认知,让人愿意麻木却执着地活下去的最佳陪伴。”
于是,他为他们修建了温室,也为他们选择了与世隔绝的退休生活。
同时,这亦是他能降低他们对周遭无辜之人伤害性言行的唯一选择。
“然而,”闻哲说,“故事并未就此结束。”
屠休瞳孔微缩,立刻想到唯一的可能,问:“没抓到犯人?”
闻哲颔首:“我想要明确的结果。无关法律或正义。我想要一个能呈现出所有真相的结果。”
因为他就是这种人。
“甚至包括那些残酷的细枝末节。”
他还想复仇。
“仇恨是一种极为深刻的东西,始终能临驾于一切情感之上。”
于是,他收集了所有的资料,经常回到劫案发生地点反复调查,逐一拜访了当时在场的人。
“无论是恰好路过的人,后续跟进报道的记者、急救人员、医生以及所有的警察和相关人员,却发现他们的证词里都有一种诡异的‘统一口径’。”
虽然那里有监控,却没有人愿意出庭作证。
“因为那是轻罪,而不是重罪。”闻哲说,“可我当时还过于单纯,根本不知道二者的区别,更自己渴求答案有什么错。因为我只是想知道事情为什么会那样,而不是将它当成一桩再普通不过的游客劫案,直到它逐渐演变成了种族仇恨案件并被彻底压了下去。”
所有目击者都看到了一个肤色偏深的犯人,并且警察也将犯人认定为非裔。
“受害者却是一个有着典型亚裔外表的女人。是大环境下排斥的族裔。碰巧路过的人能帮忙叫救护车和警察已经是最大的仁慈。”
屠休恍然大悟:原来根本就不是什么迟来的反抗期,而是小概率事件的降临让闻哲体会到了普通人面对社会时的无力感,而任何小概率犯罪案件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就不再是能一语带过的小概率事件,而是100%概率带来毁灭性结果的灾难。
从那一刻起,少年必须立刻褪尽最后一点迷茫与青涩,迅速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成年人,否则就会失去活下去的可能。
“因为她的亚裔外表,确切的说是东亚外表;因为她很瘦,看起来没有反抗能力;因为她随身带着百元面值的现金,肯定是有钱人;因为有钱的东亚人不可能会在乎那几百的小钱,施舍给穷人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她没有立刻交出手里的那500现金和手机,还妄图反抗;因为犯人比她肤色更深,而她只是一个碰巧走进治安混乱街区的无知游客……有无数个的理由能排在惩治犯罪之前,排在种族舆论之下,让真相变得无关紧要。
“毕竟是在极端政治正确的大环境下,这种情况就是会被警察擅自判断为‘毫无线索’且无法侦破案件。即便碰巧抓获了罪犯,也会因为损失金额较小,而被限制在轻罪范围内,随后就会被检察官将其归类于‘为了节省法律资源,必须简化审判流程,而不予起诉的轻罪’的范畴……所以调查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会不尽如人意的结果,而犯人自然也能站在行凶后不见踪影。”
闻哲就此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规划。
“我集中所有的精力,用所有能挤出来的时间去自行调查。可我并不熟悉当地的法律程序,自然到处碰壁。”
他只得去读法律。
“可惜学法律对于调查犯人或真相其实并无帮助,只能让我明白了这里自有其一套怪诞的、我即便能了解,依旧无法理解的运行逻辑。”
直到他因为“经济问题”,不得不分出一部分时间,去联络“华尔街的朋友”,进行能创造金钱收益的有效社交。
“直到我亲眼见到了其运行模式,我终于明白了一切真相的根源并不在法律,也并非是意外或概率,而是通过法律手段打造出的一套已经践行了上百年的政治模式,或者说是一种专属于北美的可笑政治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