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官仇恨(294)
他很快从自己的掌心和胸口一小部分皮肤上,找到了确切答案。
吊坠主体的宝石部分似乎一刹就变成了一块烧红的金属,在他承受过重击的掌心和胸口的皮肤上留下了蓝宝石形状的烧伤以及持续不断的尖锐疼痛,让他不自觉呼吸急促,乃至小声哀嚎,最后才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让他惊讶的不止是消失的蓝宝石和突然出现的伤口,还有自己一贯麻木的感官竟然莫名体验到了远超以往的经验与想象的疼痛。
为什么?
为什么前一刻还握在自己手里,挂在自己脖子上的东西,后一刻就消失了?为什么还留下了两个烧伤般的伤口与疼痛?为什么……
太多的问题充斥着他的脑海,但思考带来的矛盾却催生出新一轮疼痛,逼迫他终止思考,再度看向距离自己只有半步之遥的地方。
到地面那数十米的落差,就像解脱这个词本身,发出诱人的声音,不断召唤着他。
算了。
已经无所谓了。
反正只是无关紧要的小插曲。
他重新起身,在凌烈的风声中,再度闭上了眼,走向木板边缘……
※
闻哲扪心自问:为什么要救那个一心寻死的疯子?
怕他影响别人,怕他给其他人造成麻烦,怕他让更多人产生同样的绝望念头?
都不是。
闻哲并非心底充满正向想法的圣人,无法自我欺骗的给出任何冠冕堂皇的答案,因为他的本能根本就接纳不了任何正向的答案,而他的理智则从很早开始就在反复告诫他:既然对方想死,那就让他去死,没必要把自己牵连进去。
因为说到底,问题本身就错了。
他没有想要拯救谁。
从来没有。
因为他明白:救赎和相互救赎本身就是最大的谎言,只适合那些善于对自己撒谎的人。
他以前是无名者,现在则是目睹一切真实、窥破所有虚假的旁观者。
他只是看着。
这就是“视实者”,也是最冷漠的旁观者。
——我叫屠休。屠戮的屠,休止的休。
休屠通浮图。
浮图净觉。
心体无污称净,对境不迷称觉。
他游离在生死之后,游离在规则之外,游离在黑白之间。
偶尔能掌控一切,能随意策动一切。
但只是巧合。
很快就会被其他淹没。
他们都无法成为历史里的一部分,甚至没有资格成为一个不起眼的注脚,无论如何都不会对历史有任何影响。
他和他都没有成为不可撼动的存在的可能,只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必然。
所以他们“没有名字”。
——无名者。
所以时空从不驳论,驳论的是他们。
可是,自己依旧有一个,也是唯一不能原谅的。
他至今都还无比憎恨的只有那些为了逃避痛苦,而擅自决定闭上双眼,企图用死亡去逃避现实的只知道沉溺于自己世界的人。
所以,他如论如何也不能,更不会放弃。
没有必要。
但,必须如此。
闻哲将无声的话语投射至自己的精神深处,平板无波的警告提示却随着他下达的命令接连响起:
“违规操作。违规操作。违规操作。同时执行多项不可逆违规操作。
“预估精神本体损伤程度90%,预估实体塌缩程度100%,恢复时间无法预测,完全恢复前将无法维持粒子结构,精神主体扩散与稳定程度无法预计,请立刻终止一切违规操作!
“吵死了。”
闻哲不以为然。
“关闭警告,直接按顺序执行:时空加密算法。逆向运算物质核。重定位维度坐标。
“以精神阈作为跨文明域源,锚记目标:长惟。”
远比电击要可怖数万倍的刺痛袭来,让他无法站稳。
可即便摇晃,他依旧命令自己不许倒下。
最初他没有被打倒,后来他依旧赢了,此刻更不会允许自己失败。
他体验到极为漫长的疼痛与等待,实则却只经过了短暂的几秒,那些经由神经信号从彼端传递而来的惊喜交加情绪与非语言的信息,就直接嵌入了他的思维。
“闻哲?!”对方惊叫。
“长惟。”闻哲应。
“太好了!终于联系上了!”彼端不断传来长惟的惊呼,“不对!你的精神阈值怎么这么不稳定……等等,你锚记了我?!等等等等,你用什么做跨域能源?直接用精神阈值是吗?!那会对你的精神本体会造成巨大的损伤,会让你变得极不稳定……”
“紧急情况。”闻哲打断对方,“我无法维持跨域时长。”
“抱歉。你说。”长惟并非不知轻重的人,当即闭上了嘴。
“确定其为非稳定型造物主级传染源,”闻哲简练汇报,“请求以我的精神主体为反向锚记,执行跨域标准终止程序。”
“你的主体?!”长惟再度怪叫,“等等!没戴……?
“立刻。”
※
他毫不犹豫地踏出最后一步,迈向自己的终局。
但。
略高的体温,像热带小岛上的风,让他悸动得不能呼吸,可他依旧贪婪的呼吸,仿佛要将对方的味道刻入血骨。
如此甜美的幻觉,让他感到安心。
等他发现自己并没有下坠感,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胳膊已经被什么人牢牢攥住。
失重感没有出现,终局亦是同样。
他尚且来不及睁开眼睛,已经被那人向上拽了回去,投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对方将他抱在怀里,用力勒紧,一同跌坐在地上,带来呛人的尘土与剧烈的疼痛。
熟悉的怀抱犹如拴住求生欲的枷锁,让他止不住地拼命挣扎,奋力挣脱后又只能呆坐在原地,茫然地抬起头,只知道死盯着对方,连眨眼都忘了。
“闻哲。”
他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但他的声音却抢先一步接受了眼前的现实。
像兰花一样的人。
诱人。
却不至于像危险一样诱人。
动人。
但原本却是生长在山崖上。
带着伤痕累累的斑驳,同时兼有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了的卓绝与孤高。
他们距离极近。
无法否认的体温驱散了怀疑,只留下惊讶。
对方半贴着自己,手掌抚摸过他的脸。
接着是冗长地叹息。
气息滑过了他的额头与鼻尖,最后才是唇角,并递上亲吻。
一个无法形容的吻。
介于愤怒和急不可耐之间。
却避开了他不自觉的回吻,显得异常疏离。
短暂得如同一触即离,却又承载着持续蔓延的爱怜。
在他不知应当如何时,对方却突然拉开了彼此的距离。
“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
闻哲利落地起身。
“也知道你在害怕什么。”
他俯视着对方。
“我甚至知道你为什么想死。”
他像在等待答案。
“相隔数千公里,距离地球两端的隆重陪葬是吗?”
但他却没有给对方说话的机会,突然一脚踹上对方的胸口。
谢藤被踢倒在地,疼痛似乎比方才更甚,程度远超出他所能承受的范畴,让他发不出声音。
闻哲随即欺身而上,完全不给对方反应的暇余,就薅住了他的衣领,一拳砸向他的左脸。
谢藤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幼稚的懦夫,”闻哲留下不屑地讽刺,“只会令人作呕。”
他的第二拳落在了对方的下颚,磕破了后者企图狡辩的舌尖。
闻哲暴戾与怒火偕行,眨眼散去,不留丝毫痕迹。
他不再挥出拳头,而是再度利落地起身。
谢藤虽然跟着对方的动作抬起了头,却茫然地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迟来地意识到自己已经满嘴都是血腥味。
等他试图用手肘支自己的上半身,又被闻哲一脚踩住胸口,重新压制回地面,只得困惑地抬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