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犬的狂热(9)
两边基本同一时间完活,桌子的签了单,装门的来找他要安装费,边野愣了下,问:“不含么?”
“一码是一码,”师傅掏出单子写着什么:“我们外派的。”意思是他们跟销售营业那边不是一家,安装单算。
“多少钱?”边野问。
“二百五,太难听了老弟,”师傅说着就改了数:“给二百六吧。”
“哦。”
边野前后里外地掏兜,把手里皱皱巴巴的一把钱捋了下数,二百五十五,他一时迟疑,然后抬头跟师傅商量:“我就这些了,能便宜点么?”
砍价上他实在没经验,再说也不是故意要少人家这几块辛苦钱,是真的没有了,他一毛钱也不剩。
别说是这块八毛拼凑出有整有零的一大堆,就是结算纸币如今都是个新鲜事,师傅连连摆手说算了,不差这几块。
边野说了句“谢谢”。
无论是门还是桌子,刚装完都要收拾,边野撕着门上那层布满灰尘的保护膜,卫凛冬走了过来,边野迅速瞟到同他擦身而过走进去的成少泽——他身上披着卫凛冬的大衣。
薄薄的膜一下子被抓紧了。
“有安装费现结的么?”
卫凛冬的声音近在咫尺,随之而来的是一面温热的胸脯——他正被卫凛冬压着撕对角那边的贴膜,角缝夹得死紧,不太好拽,边野只觉得背部承压,一片灼热,要烧起来了。
他用力摇摇头,告诉卫凛冬:“没有,都是含的。”
作者有话说:
还不报销,你可穷得只剩下裤衩了,小野子。
第8章
从那个地方跑出来时除了身上的衣服,一无所有。
边野不太记得自己有没有穿鞋,所有的感官在恐惧加持下高度敏感且集中,他无法清晰地感知奔逃以外其他的事情。
大货卡车的毡布又厚又硬,钻在底下足以遮挡全身,屏蔽一切视线,连绵不绝的山丘,交错繁杂的树影,那一轮如影随形的圆月……这些是那夜唯一留下的记忆。
再然后就是望见进城的高速边卡,在司机停靠服务区去小解时,边野偷偷溜下车,躲进便利店后墙夹缝中。
他没有钱,没有手机,也没有身份证。
一路前行,太饿了就厚着脸皮找沿路饭馆讨点吃的,困得睁不开眼便窝进草丛或是躲在树后打个盹,从白天一直走到暗夜,最后驻扎在了那座雄伟的高架桥桥下。
没有身份证,找工作变得异常艰难,有上顿没下顿,一天吃不上一顿饭的日子过了好久,最后才在一处工地找到活干,说是日薪制,干一天给结一天工钱,实则拖欠却成了常态,饥饿和困顿似乎从来没那么容易摆脱,也是漂泊到近期边野才有了在地摊小贩手里买一部二手手机,以及稳定吃上三餐以外的余钱。
一朝回到解放前。
揪出裤子的白色里子晃了晃,边野拧眉苦笑。
最近工地的项目工期吃紧,除了工头,棚里的兄弟都在没白天没黑夜地赶工,归根究底,李响国为难他也是有他的逻辑所在。
这边一完事,他便赶回工地。
连夜赶工的量很大,边野一来就集中精力干活,浑然不觉肚子正在不予余力向他抗议——雷鸣一般,无休无止。
突然,一袋面包向他飞来。
边野下意识抱在怀中,他抬起头,愣愣地看着跟他搭对干活的杨超。
“晚饭没吃够?”
光头哥笑起来一嘴白牙。
根本没吃,他穷得连瓶水都买不起了。
边野笑了下,脱去肮脏的手套往后腰一揣,撕开包装,说了声:“谢谢超哥。”
杨超人很好,几次三番照顾他,边野并不会跟他见外,一口咬下去。
对方扬了扬脸,说了声:“吃吧。”
没吃几口,李响国剔着牙打远处过来,一见他俩在那歇着,噗地一下把牙签吐掉,嚷嚷着他们还有时间吃零食闲磕牙?!
没等他俩任何一个开口,过去就抢杨超手里的长锤,叫他去那边扎管子,自己替他砸两下。
今夜一大半的工作是砸桩子,就是把圆柱形的铁桩用锤子敲进指定位置,这就好比在木板上钉钉子,需要有人将桩子固定再用利器锤进去,一般是两只手握着粗细不等的桩子,搭对那一方抡起锤子往下砸,直到嵌入足够深足够稳才能松手。
在工地,这是个风险指数颇高的工作。
两方必须有足够的默契,即便如此,也有被砸到划到又或是被吓到的可能。
本来杨超不想给锤子,李响国过来抢的那一下遇到阻力,跟着便是他粗声粗气的叫骂,催促杨超赶紧扭头看看,管子不扎都他妈要掉下来了。
工地上,无论工作分配还是现场机动,工头都是最高领导者。
杨超对着李响国皱了皱眉,去看边野,边野没抬眼,卷好面包的塑料封口,放到不远处台子上,回来时劳保手套已经戴好,他蹲下,扶好桩子。
杨超默默叹了口气,叮嘱了句:“小心点啊。”于是,松开了手中的锤子。
那一瞬间,李响国脸上浮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狞笑。
开始干活了。
站着的人臂膀高高抡起,眨眼间锤子带着劲风砸下,咚地一声,木桩在边野手中极尽晃动,带着手套都能感受到这份从天而降的重力。
好在,捶得很正,李响国很有准头。
边野动了动手的位置,越锤桩子越短,他需要往上挪。
动作变得极其谨慎,边野盯着李响国的锤子一眼不眨,脸上写满了戒备和提防,不过后几下捶得又准又狠,桩子眼看就快砸好了,不知是惯性使然,还是高度紧绷的神经一时间出现疲劳,蹲在地上的男孩眉宇间松泛不少,挪动的幅度也同时变大,这一回手离桩头不过分毫距离。
砰!!
疼痛如尖锥入骨,边野“操!!”地一声低吼,整个人捂着手跪到地上,站在他面前的李响国眼睛一亮,嘴角向上翘着。
一直关注他们的杨超此时惊得迅速转身,手底下的管子根本没扎结实,从上面如洪水般倾倒下来,安全帽他没戴着,杨超本能地抱起头,让他没料到的是,保护他的不仅仅是他自己——
他被一具轮廓偏瘦却足够有力的身体推倒在地。
工地上一片冲天巨响,所有人都傻了眼,纷纷扔下手里的活往声源处跑,杨超被仰面压在下面,那一刻他眼神凝滞地看着撑在他身上的……
边野。
一滴血猛地砸到他脸上。
他反射性地眨了下眼,这时钢管被清理开,杨超坐起来就摸边野脑袋,吼着问他砸哪儿了。
他俩干的是钉桩的活,安全帽被放在一旁台阶上,谁也没戴。
庆幸的是,管子不是实心的,杀伤力度被大大减低,可即便如此,仍然架不住它从那么高的地方跌落。
边野右侧额头,耳朵,肩膀,一直到肋下都无法幸免,血顺着额角一路流淌,所过之处一片殷红,似乎于此相比,手上被李响国砸的那一下就不算什么了。
边野可以从疼痛中判断自己的严重程度,毕竟他曾经受过足够多的伤,经验丰富。
没大碍。
他摇着头,告诉杨超他没事,一边说一边随意抹了把脸,因为李响国砸的是惯用手,指头全是木的,无论抹下来多少血他也感觉不到。
看着一抹就满手,连指头缝都在往外渗血的情形,周围人全慌了,纷纷问边野怎么样啊,要不要去医院。
李响国是怎么也料不到会亲手弄出流血事件,他不过是想小惩大诫教育一下这小子,要真在工地搞出事,他就是第一责任人。
想到这里心跳骤然飙升,李响国抹着一脑门子的汗,问边野有没有事,不行赶紧去医院处理,对方没答他,反倒用一种既冷淡又狡黠的目光看着李响国,然后他嘴角一勾,笑了。
“不用,我接着干。”
顿时现场一片哗然。
在众人极为惊异的目光下边野站起身,踢开脚旁的管子,蹲到桩子旁,摆出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