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犬的狂热(10)
血淋淋漓漓往下滴,几乎侵占了男孩整张脸,分不清到底伤在头顶还是侧额,头发在粘稠的液体浸泡下打成缕,把这些血滴子带向耳廓,从脸颊一路流到脖根,吞噬大片领口,是让人看一眼就揪心的程度。
别说是心肝乱颤的李响国,就是杨超也撑不住了,他来不及起身,手忙脚乱地爬过去拍着边野的脸:“野子野子!边野!!算哥求你了!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走!咱去医院!”
“超哥,”此时边野的眼神过分执着,任谁都能看出那股要把李响国穿透的狠劲儿,他目光不动,看着李响国说给杨超听:“你别管了。”
说完,他重重地吼出声:“砸啊!快他妈砸!”
李响国抓着锤子站在那里,脚下被月光拉出一缕孤零零的影子,明摆着的,对方就是在赌气对峙,谁都清楚工地上一旦有任何闪失,他这个工头保准玩完……
说软话,摆姿态,又或是逼他跪地磕头祈求,无论边野想要什么,李响国都不可能就范。
带着怒气,李响国把锤子使劲一扔,用手恶狠狠地点着边野,向后退。
比谁牛逼,那他妈就来啊。
李响国一掀帘子,进了棚。
随着时间推移,人群渐渐散去,工地又恢复到之前繁忙的样子,机器隆隆地运转着,夹杂着工人高亢的吆喝声,响在城市上空。
边野一句话没有,甚至姿势都没变过,杨超砸到最后锤子都抡不起来了,他双手发软,寒意从脚底向上涌——此时此刻,面前的男孩已经活脱脱成了一个从血水里捞出来的人,这出血量一定是头破了,而且伤得很重。
最后那一锤像棉花,飘飘忽忽落在桩子上,杨超实在受不了,他扔掉锤子跑向工棚,这段时间李响国同样也不好过,在棚子里来回溜达,坐立不安。
等杨超进来找他一说,火急火燎地掀帘就跟着一起跑出来,来到近处,当场跪在边野面前。
李响国老老实实给他磕了个响头。
“看伤去吧小兄弟,大哥求你了!!”
无需这个臣服动作,单单称呼的转变已然够了,李响国这个人相当江湖,改过的口不会不认,自此他算是彻底服了。
边野站了起来,揉了把眼睛,粘腻的东西糊在上面让他感到不舒服,杨超要送他去医院,被当场拒绝。
他没打算去医院,没有钱,也不需要。
回到万嘉已经凌晨,从外面的门进到地下室,边野把又是泥又是血,脏得没法要的工服踹到角落,在床上坐了片刻。
门是无需共用一个,但卫生间怎么也躲不开。
好在有两个。
站起身时眼前忽地黑了黑,他抓着床栏闭上眼,这次失的血比预想多了些,这一点边野不否认,他得去看看伤口。
扶着沿路的家具和墙壁,他推开门,知道时间太晚了,脚步和动作都放得极轻,不知是眼睛蒙了太多血还是身体感官处在失控状态,他并没印象卫生间是什么时候亮的灯。
他打开水龙头,把脑袋伸进水中,一池的水当即变成了血,边野赶快按开水阀,他不能把洁白的池壁弄脏了。
忽地,后面有人说话,像什么重物敲击在心脏上,边野弓着背痉挛似的一抖。
“这样你会死的。”
他忙转过头,何止是灯他没印象,就连脚下未干的瓷砖,空气中淡薄湿润的沐浴清香都没注意到。
卫凛冬穿着睡衣站在他身后,毛巾擦着头,专注地看着他。
第9章
当卫凛冬出现在瞳孔中时,心脏上就像炸出了一朵夏日烟花,也许是因为失血过多出现幻觉,边野甚至能幻听到花火燃烧噼里啪啦的热烈声响,他,很高兴能见到这个人。
体温在上升,出了工地他就感觉到了,他的体质一向敏感,每次受伤都会发几天的烧,按照手脚冰凉程度和全身各处泛起的酸痛感,现在应该烧蛮高了……边野无从判定他的脸是什么温度,会不会很红,只能迅速低下头,闷声道:“抱歉。”
地上浅淡的影子猝不及防地逼近,边野猛地抬头,卫凛冬几乎贴到他胸口上,他仓惶后退,一只手伸过来拧上了水龙头。
拧上时他才听到有淋淋漓漓的水声,之前边野居然毫无察觉……他愣愣地看着卫凛冬将快要满溢的水放掉,带着颜色的浑浊东西盘旋着冲向下水道。
“回你地下室。”
闻言,边野立刻去看卫凛冬。
男人半阖下眼,长长的睫毛像一扇关合的门,什么情绪也看不出来,说话时一眼都没看他,湿漉漉的手从水中抽出,在毛巾上擦着。
说不出那是种怎样的感觉,边野只觉得曾经绚烂的烟花一秒消失,四周全是暗的,是真正意义上陷入一团漆黑——
他眼前又黑了。
大半夜骚扰理所应当令人厌恶,边野装作若无其事地向门口走,刚移动半步就被人抓了大臂,带着力量的抓握惊得他一晃,边野扭过头,眼前泛黑不过一瞬,接着便是卫凛冬那张清晰的脸。
“失血过多会没命,这道理你不懂?”
男人的话在边野看到他手里的东西后变得没那么重要了——不知何时,卫凛冬手中多了一个急救箱,硕大的红十字标志格外醒目。
标识大,箱子就大,比他见过的都要大。
烟花……
又绽放了。
嘴角悄悄地翘起弧度,边野埋着头不让对方发现,顺从地被卫凛冬架着,一路到地下室。
“躺床上。”
搬来凳子试了试高度,不合适,卫凛冬干脆跪在床旁,叫边野上去。
直到这时边野才惊讶地发现这个大得惊人的医疗箱有着怎样的乾坤:它一共分为上中下三层,药品消毒剂外科口罩手套这种稀松平常的东西以外,还有各种见都没见过的手术器具,边野掉着下巴张大嘴,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关键是眼前还添乱地黑了黑,他赶忙大力晃脑袋。
“别动了,”卫凛冬语气沉下,不悦地对他说:“是要把血都甩出来?你头破了知道么。”
边野“嗯”了一声,乖乖躺下,将头放在床头铺好的医护垫上。
本来不怎么疼的,即便开始疼一些这么长时间也趋于麻木,可当被卫凛冬的手触碰时,与其说是痛感不如定义为一种类似大功率电流的东西,身体一瞬地激荡起来,汗毛根根竖立,后背肌肉倏地就绷紧了。
抓在床头栏杆的手猛地一缩,带出不大不小的响声。
“弄疼了?”
男人的声调柔下来,边野呼吸跟着漏了一拍,他慢慢地吐出气,压抑着紊乱的心跳,摇了摇头。
接下来的检查变得无声无息,边野不敢再动,极力克制着自己不影响对方,他听到卫凛冬跟他说:“伤口还可以,长,不过不深,上麻药会疼,忍一下。”
边野应着,去看豪华版的急救箱,就放在拉近床沿的圆桌上。
“卫叔,叔,”这么叫还是不太适应,边野总有种说不出来的抗拒感,他立刻接上后面的话:“是做什么工作的?”
“医生。”
麻药下痛感荡然无存,只有拉线和金属器具碰撞制造的细碎声响,男人沉在嗓底的音色从耳朵一直痒到心窝。
别说出声,就连呼吸边野都是小心翼翼的。
“你多大?”
不知怎么听得,他“啊?”了一声,结巴着说:“大?大么?哪里大?”
“……”
片刻的沉默让边野一下子恍然,他几乎是高喊出来的:“十九!我十九!!”
一个短暂且轻微的喷气,像是在笑,以至于边野真的在卫凛冬的话语中听出隐隐的笑音,对方问:“你什么地方的人?”
这个问题边野没答,地下室一下子变得安静。
卫凛冬看了眼边野低垂的睫毛——从他的角度这个算是最生动的,与男孩其他那些几乎要绷成一张定格图片的部位比的话。
“在哪个工地干活?”卫凛冬接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