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犬的狂热(101)
“我保证,你只会是他人生中一个小小的意外,他会毫发无伤地回归他本来的生活,咱们都不要再打扰他了,好么?”
无声,甚至听筒那边的呼吸声也不复存在,边启航差点以为电话断了:
“小野啊,你跟小修这一点好像哦,一样的让我伤脑筋,反正不管怎么样,”他笑着说:“欢迎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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漱口水噗地一下吐掉,抓过毛巾匆匆擦完就甩开,边慎修抄起手杖,脚程飞快,几乎是跳上车。
向毅被父亲征用,这一点极不寻常,不过边慎修无瑕顾及,在向毅偷偷给他拍来后座照片时,他的瞳孔好一阵地震,心脏炸了一般——就在他以为要彻底失去边野时,反转来得太突然,太刺激了。
车开得飞起,电话响了,父亲打来的。
“路上了?”
因为被强烈的情绪左右,边慎修根本听不出边启航音色中一反青春活力的特质,很沉,也很重,他开心地也不回了个什么。
“别跟我嘻嘻哈哈的,有关婉婉的事这是你最后一次忤逆,听懂了么?”
边慎修即刻闭上嘴,身体明显抖了下。
以往边启航是一定要听到儿子的应答,这次或许太火大,直接往下说:“成天心都是飘的,这回我把他踏踏实实地交到你手上,不许再到处跑着找他,你该做什么你不清楚么?!”
车内无声,儿子沉默。
边启航长叹一声后,语气缓和不少:
“小修,小野是回来了,这一点没错,但如果你仍旧执迷不悟,像以前那样对待他,他还会跑,再跑,我就处理掉他,你要明白他是用来帮你,不是你一意孤行做这些事的理由。”
处理,一个太过冰冷的词汇,有那么一瞬,应激似的勾起了边慎修的回忆——
很小的时候,想不起几岁,他曾经有过一只比熊犬,雪白的小狗狗,拥有极致毛绒的手感,小家伙活泼可爱,有着使不完的精力,总会因为跟它玩得太久而忘记吃饭,后来还会变得不饿,不想吃。
有一天,他再也找不到它,找遍整个房子都没有,他更不想吃饭了,却最终一口一口把自己餐盘里的食物全部咽下肚,哭着。
他看到墙角一堆白色的毛,染着红色的血。
父亲依旧吃得优雅,还会笑着给他夹菜。
……
“好的,”边慎修舔了舔嘴,说:“我明白了,父亲。”
终于那边展露笑颜,可以听出话音中的欢快:“好了,希望这个生日礼物会让你开心。”
就在即将挂断前,边慎修被叫住,并告知他与唐婉婉的婚事虽然订在月末,但会提前确立婚姻关系,不必本人亲自到场,双方家长会敲定落实,一切在婚礼上一并后补。
如此仓促,边慎修在电话这端皱了皱眉。
边启航轻笑出声:“难道你不觉得把柄落到人家手上是一件如芒在背,寝食难安的事么?”
边慎修默然。
“夜长就会梦多,很多东西在一段坚实的婚姻面前不值一提,”听筒里边启航的声音平静无波:”包括那段芜辛县农村大院的视频,和那个断掉的铐子。”
边慎修喘了下,说:“知道了,父亲。”
挂断,男人将两只脚放上桌面,在座椅上大大地抻了个懒腰,十分惬意的样子。
窗外,云山的美景揽入眼中,边启航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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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轮在地面磨得刺耳,还没停稳,邱然已经把门推开。
他从实验室出来接到段文涛的电话,说边野失踪了,邱然二话没有,让他俩先朝北开,他去搞边慎修的地址,彼此分享位置。
最终在城北一处高速路前碰面。
肩膀夹着电话,邱然边跟那边说边设置导航,设好,卫凛冬坐上来,携着强大的推背感,车子疾驰而出。
邱然的车偏越野性能,适于长途驾驶,山路洼地砂砾碎石地面是它的强项,导航路线搞定后,他在电话中客气地跟秦茂道谢,说有机会一定请他吃顿大的。
秦茂笑笑,让他注意安全。
“小狗子…他,他真不是被绑走的?”
冲回万嘉没见到人,段文涛第一件事就是报警,被他哥拦下,告知是边野自己走的,这一点他一再地跟卫凛冬确认,他怕极了边野会受伤,一颗心不上不下,很是难受。
“没有人能强迫得了他。”
早在工棚,卫凛冬就看出来了,边野骨头硬得很,即便是向毅,也不可能在室内一丝打斗痕迹也寻不到的情况下把人带走。
只能是,他自愿的。
“跟你被警察带走有关?”邱然点上根烟,从嘴边掐开,一团散不开的雾:“我就说,老觉得这事哪儿不对。”
一件倒霉事或许是意外,一连串接踵而至地往上扑,说不是刻意为之都无法解释,很难不怀疑这背后有人在操纵,事实上整件事情的结局可喜可悲,完全可以自由调控——
副院长可以不承认收到段文涛的材料,实验室同样也可以搪塞推诿,让这件事永无止境地悬着,服食违禁药物是不争的事实,院方没上报本身就是在承压,即便卫凛冬一直无法复职,也无从争辩;往更坏一点的方向推敲,样本在实验室,受到污染,掉包,混入其他违禁品,又或是直接掺入毒品又能怎么样?如何自证自清?
事实上,从入嘴的第一口就埋下了一切的隐患,不甘心,却也只能是这样一种被动的局面。
“边野交换了些什么吧?”更多的白气飘出,邱然看着卫凛冬眯了下眼:“拿你说事呗。”
“嗯,应该是。”对方答。
邱然打趣,吹了卫凛冬满脸的烟:“看把你给疼的,一点委屈不让你受。”
男人没搭腔,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路,飞快穿梭在一辆辆车之间,上了高速油门一踩到底,时速直抵满格,邱然灭掉烟。
“你觉得……”他扭头问卫凛冬:“是边慎修干的?”
“不像。”卫凛冬说。
手段过于成熟老道了,边慎修的喜恶十分露骨,直白地就想要他的命,要他在边野眼前永远消失,像一个不知轻重,冲动易怒的孩童,想要操控边野其实再简单不过——毁掉自己即可。
不要说让他卷入涉毒案件,就是单单用他后半生的行医事业加以威胁,边野都会无条件屈从。
他一直觉得亏欠,这就是这个孩子的软肋。
“呦,”邱然朝卫凛冬一抖眉毛:“你这是惹到更牛逼的人了?”
“那是傻逼。”
卫凛冬沉声道。
邱然笑了下,扭头看后座。
段文涛抓着前胸的安全带,随着车左摇右晃,低头闷闷道:“是我太蠢太大意,以为他们走了就万事大吉,就没事了,都怪我……是我坏的事!应该留个人在万嘉的,这样就不会……”他说不下去,像在极力克制的样子,再抬头,眼圈红了。
邱然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不关你们的事,”卫凛冬平静地陈述:“是他想走,在也没有用,没人能拦得住他。”
“哎,老卫,”邱然挪开段文涛脸上的视线,烟头扔到窗外,说:“见着小狗子你可不许急,有话好好说。”
“那不行,”卫凛冬不同意:“得打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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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一场雨,直至中午云山还有些褪不尽的薄雾,深吸一口气,全是湿润的,夹杂泥土草木的林间香气,边启航在阳台晒太阳,背后纱质的垂帘被风吹得起伏,像白色的海浪。
听到脚步声,他转回身,高高举起双臂,似要给对方一个久违的拥抱:“哇,小野,你还好么?路上顺不顺利?有没有很累……”
男孩后退,两条臂膀不得不僵在空中,边启航自嘲地一个耸肩,颇为遗憾地收回了手。
“我知道的,叔叔太知道你的苦了,这几年是叔叔没做好,在这里向你道歉,我已经劈头盖脸把小修好一顿骂,他再也不敢那么对你,绝对绝对绝对不敢了!我的儿子我了解,就跟我了解你一样,”边启航温和地一笑,朝边野身后的向毅示意了下:“我很有诚意的,再给叔叔一次机会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