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犬的狂热(35)
风打着旋吹过,院子里陈年的梧桐树枝丫摇曳晃动,所过之处全是扑扑簌簌的雪花……边野的目光一直落在男人后背上,满天冬雪中浅白的衬衣刺得人眼睛又干又涩。
“闭上眼。”
卫凛冬没有回头,宽厚的肩背像堵高墙挡在边野前面,身上的衣服被疾风吹得发鼓,边野垂下目光,落眼皮。
两人踏进门,眼前是乌云密布段文涛的一张脸,这人身披被子,两手揪着被角盘坐在炕上。
一见人进来段文涛就扯着嗓门大喊:“这都什么毛病?!大雪天不暖暖和和炕上睡觉,出去当他妈行走的冰棍,行为艺术啊?!你们能不能体会一下,就小小地代入一下半夜醒来喝水的我看到炕上就剩我一个的惊悚情节!!”
阿欠——
骂完就跟着个喷射式喷嚏,段文涛呼哧呼哧直喘。
“我洗了个澡,”从外面进来,冻僵的脸乍然转暖会有些刺挠,卫凛冬使劲搓着走向火炕:“你快睡吧。”
“睡个屁!困盹早没了!”段文涛穷凶极恶地大叫,指着站在那里的边野:“那他呢?!洗澡洗上瘾了全身痒痒又洗一遍??”
扰他睡觉的人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给我送外套。”
卫凛冬不断搓着自己让血液流动起来,否则冒然钻火炕不会舒服,边野眨也不眨地盯着这具身体,对四周的动静非常迟钝。
“哎哎听见了么?!说你呢!看我!”段文涛打着响指拉扯边野的注意力,一看拉过来立马叫唤:“你也是,他让你送你就送?不看看什么天啊现在?!”
“他没让我送。”
一句话把段文涛噎傻了。
他眨眨眼,又转向另一位:“不是哥,咱就不能动一动您高贵的手指自食其力地拿一下自己衣服?”
“我怕吵醒你变成现在这幅疯样。”卫凛冬掀了被子,说。
“……”
起床气他确实猛,尤其大半夜被人扰清梦,有次卫小夏夜里去卫生间,床一动他就睁眼了,当即气得裹着被子滚下床,愣是在地板上睡了半宿。
估计卫小夏跟他哥念叨过。
“这有暖水袋吗?”
边野鲜少主动说话,这时突然插嘴,段文涛眉角意味不明地向上一挑,冲边野笑:“小狗狗没礼貌了啊,都不好好叫我一声段哥哥,谁给你拿啊。”
卫凛冬把被子裹上身,扫了眼他俩。
边野偏头看段文涛,目光不善:“你到底有没有暖水袋?”
这嚣张的表情和语气彻底引燃了段文涛积蓄已久的火气,他甩开被子,光着膀子啪啪地拍火炕:“认不认得这什么?!”
“炕,”边野回答:“烧着火的炕。”
“……啊对,对!”没想到边野答得这么四平八稳,段文涛卡了卡嘴,马上又重拾气焰:“知道烧着炕呢你问,大汗珠子往下掉我要暖水袋?我能衬这物件嘛?!怕卫凛冬纸片子似的衣服往雪地里嘚瑟冻坏了你倒是给他捂啊!”他指着裹在被子里的卫凛冬:“那大狗不都卧主人脚底下么?有的还往被窝里钻,别看你身上没毛,照样暖和……”
“你来吧。”
音色如同来自冰封的湖底,沉冷,却又暗潮涌动,卫凛冬在炕上说得极慢:“我看你比他像狗,没完没了地吠。”
无论怎样,这个媳妇家的哥哥一直以来都保有不怒自威的气势,是坐在巅峰王座之上眸睨众生的存在,哪怕卫小夏去世后他俩的距离感淡了许多,发起火来一样让段文涛心中凛然。
一个冷面阎王,一个纯种藏獒。
……谁也惹不起。
“我可去你们的吧!”炕上的男人大被一蒙,窝到炕角不动了。
卫凛冬翻过身,拍了拍一旁枕头,示意边野睡觉,他把嘴捂在被子里咳了两声,过了会儿边野有了些动静。
卫凛冬听到炕下的脚步声,还有一些零散的其他响动……却怎么也听不到被褥什么的被翻动,他懒懒地睁开眼——
男孩安静地坐在他面前,手里握着一杯水。
杯口结出一层细密的淡白水汽,卫凛冬再度闭上眼,不知多久,他揪扯着最后一丝意识又睁开——
还是同样的画面。
“回你自己的…地方,”困意凶猛泛滥,卫凛冬口齿有些含混:“我要睡了……”
“您睡不安稳的,”边野打断卫凛冬的话,上下抚了抚杯子,暖壶中的水太烫,入不了嘴,这时应该可以了:“发高烧会很难受,总是醒。”
卫凛冬掀起眼皮,看着边野。
应该是晚饭那场找钥匙的雪地之行就已经冻坏了,洗澡出来又来这么一次,进屋前他浑身冷得打颤,不过烧得这么高应该没多久,至少卫凛冬是这么认为的。
“我没发烧,把水放桌上。”
“摸您头一下。”
一点没有商榷的味道,就是在通知,边野跟着手就上来,卫凛冬偏了头避开,谎话不攻自破。
“拿来。”
卫凛冬找边野要水,不喝这个人不会躺下睡觉,边野可以乖得很可爱,也可以执拗得惹人厌烦,两种他都深有体会。
拿过来仰起脖子,卫凛冬大口大口喝得一滴不剩。
“把您手给我。”
边野把两手摊在卫凛冬面前。
水将将能入口,温度比寻常喝的要高,一杯下肚周身暖烘烘的,困意再度席卷而来,卫凛冬闭上眼,过了一会儿他努力掀开眼皮,边野还是坐在那里,静静地望着他。
手还摆在那个地方。
“给手能不能睡觉?”
眼皮又落下,实在是太沉了。
“可以。”边野点点头。
不是一只是两只,卫凛冬把单只手放上去时才被告知——
在位于城市近郊的一所农舍民宅,一个冬日的雪后深夜,伴随着炕上其他人无节制的熟睡鼾声,这个向来不与任何人妥协的男人老老实实给了另一只手。
男孩的手暖得过分,当完全拢上来时就像被温泉池底的软泥包裹……也许把体感温度全部归咎于对方也不对,是自己手太冰——高热之下四肢冰凉,身体冷颤不止。
脚也是很冷的,卫凛冬不自觉地动了下脚趾,这才发现有什么软绵绵的东西绕着他的脚,他往下瞧,高高的枕头连同被褥裹在一起成了他床上的‘棉靴子’。
卫凛冬偏了偏头,瞥见旁边原本放着边野枕头的地方空无一物……他太困了,无法思索边野是什么时候把枕头拿走给他裹脚的。
在意识沦陷前,他最后看了他一眼——
男孩一声不吭地坐在原处,捂着他的手,炕头暖黄灯光散得满房都是,却唯独止于男孩的后背,他很乖地背对亮光,双眼紧闭,微微垂下头。
**
水温调到最低,又放了不少自制冰块,扎进去时成少泽本能地闭眼抿嘴,有些痛苦的神色,塑料盆发出一系列冰块撞击盆壁的闷响。
哗啦,他从盆里起来。
脸冻得通红,僵得毫无知觉,活像一张可以随时揭下的人皮假面——成少泽撑在洗手池旁,看着镜中湿哒哒的这张脸。
头顶,前额,鬓角,脖子,乃至胸口全都冻透了,可无论他用冰水洗过多少次,仍然无法冷却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对他造成的慌张和焦急,他好像被什么魇住了,一个邪恶的声音不断在他耳边魅惑引诱他……
他落下眼睫,半阖着,突然间在某个时刻一下子睁开。
像是下定了决心,成少泽抄过大衣,拿上车钥匙,拉开门,像想起什么他又返回浴室,抓了一把置物架底端散放着的安全套。
第30章
与‘不周书院’齐名的‘暖香山庄’并没想象中那样奢华贵气,作为榜上数一数二的高端别墅区,走的是先锋小众派艺术风格——
一尊裸身男女相互拥吻缠绵的雕像悍然屹立在广场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