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犬的狂热(65)
好委屈的。
小医生吸了吸鼻子,埋头继续写,一双耳朵支棱得老高。
“来的时候据说,”护士长挨得不能再近,在小肚子下方比划着,悄声道:“这里…可硬了。”
小医生整个人都在震颤,差点把老护士长的手挠出血道子,她像是遭不住地猛捶手底下的本子,度过情绪上的巅峰后喘出一口大气,说:“不能够吧您可别吓我!会不会是卫大夫被人给下药了啊???不过要真那样,也…够淫乱的!”
“谁说不是呢!”
小医生长着一张稚嫩的娃娃脸,此时鼓起腮帮子,一小撮马尾辫儿在她后脑被摇得乱动:“可我觉得他不会啊!怎么看卫大夫也不像是这种人,他那么冷,跟谁也不多说一句……”
“你知道他骨子里什么样?”护士长白眼往上一翻:“床上能一样吗?有人就是衣冠禽兽那一型的,脱光衣服那就是一张人皮,里面可脏着呢,你才进社会几年,我告诉你男人都这样,越是那种不善言语,冷若冰霜的,床上越能折腾,那骚得啊~~”
油腔滑调,尾音像在唱戏,小医生瞄了老护士长一眼,不禁皱起眉。
她垂下眼写她的:“市里那么多医院干嘛非来自己这家啊?这不成心招人说闲话??图什么?”
“去别的医院非要他命不可!你知道违禁药都什么成分?”护士长脸色骤然一变,沉下声道:“那些催情的很多都属于精神管制类范畴,或是直接定性为毒品,他去其他医院还走得了吗?!直接上报公安和禁毒局,行医执照不要了?工作不要了?前途和人生全都不要了?闹着玩呢?!”
小大夫傻了眼,也不写了,张着嘴瞧着眼前的老护士长。
“来这就对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至少要把伤害降到最低吧,院里上上下下这么多年这会儿怎么还不能挖出些同事情分来?人心肉长,平时卫大夫跟谁也不争,从不推脱工作干得比谁都多,排班表密密麻麻你看了头都胀,就不拉他一把也不可能上脚去踩。”
老护士讳莫如深地低下声,跟小大夫说:
“段文涛和邱然都在帮他跟院里各大领导活动着,想把这事压下来,只要没有违禁成分,或者违禁成分没那么严重,病例记录就直接删掉了,现在就等着实验室那头出检测结果呢……”
“段主任??”
女孩猛地眨眼,她曾是段文涛手底下一个萌新实习生,师娘出事,一夜之间天翻地覆,师父辞职那天她哭得死去活来的,对于这个风趣幽默,开朗健谈,时不时还会跟她撒科打诨惹得她红着脸闷头笑的男人,想起来心口就会隐隐作痛。
“他不是,走,走了么?”
头马上垂下,翻动书页,小大夫话都说不利索。
“就他!”护士长嗤了声:“什么时候走茶也凉不了,领导们可稀罕死他了。”
“那是人家有本事。”
小大夫咕哝着。
“你还别说,他们关系真挺好的,多久都没段主任消息了,跟人间蒸发似的,这会儿一下子就冒出来……”
“他来医院了?!在哪儿呢?”
小大夫蹭地一下抬头,眼镜从鼻梁上直接滑掉,她赶紧手忙脚乱地去接,护士长顺着胸口道:“我往哪儿知道去?你别再把我吓死!”
哔哔,护士站的呼叫器响了。
护士长瞪了小大夫一眼,急匆匆去输液室,女孩丧气地刚要低头,就听‘哎呦’一声,是护士长的声音。
她马上抬脸看——
拐角饮水机旁,男孩手上的纸杯拿开了一些,近处的护士长尴尬又无所适从,那种心虚得想往地缝扎的表情绝不仅仅是把人家水撞翻这么简单,身后小大夫抻着脖子,好奇地打量他们。
等男孩携着眼中一抹冷然,要笑不笑地离开后,小大夫才一个恍悟——
是卫大夫身边带着的那个小帅哥。
都,听到了。
她张口结舌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饮水机。
起风了。
窗下伞状的树影无休止地摆动,带着枝桠一摇一晃,不知谁在枝头缠了条纤长的红绳,此时高高地荡在空中,随风浮沉,之所以看得清颜色是因为它在不断贴打窗棂,边野从绳子看到卫凛冬的侧脸。
输液架在他手侧,架上好几袋大毫升药液,鼓鼓的,堆叠在一起,边野不过淡淡扫了一眼,他不关心这些——
怎么治,所用花费,付出多大代价,哪怕刚刚听到的那些好的不好的……他其实都没太在意,到底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他根本不在乎。
什么样他也陪着。
这一刻唯一占据他的,拉扯他的,在他脑中不断闪回,让他一帧一帧去思考的,是他呆在地下室的那段时间到底在外面发生了什么。
毋庸置疑,这一切全拜成少泽所赐。
他伤害到他了。
以前也是,这一次最厉害,最不可饶恕。
走廊半熄灯的偏僻一角,窗外折射进来一些似有若无的月光,卫凛冬就站在这片晦暗不明的区域中,沉静地看向窗外。
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他就像一棵荒野中奄奄一息的枯树,斑驳的树皮,光秃的枝干,枯萎的黄叶,拉出孤零零的一抹长影……戒指在手中要被捏碎那么大力,边野攥在裤旁,带着整只手臂都在发抖。
眼前飘动在窗外的红绳变成男孩的那张脸。
边野挤进他和窗之间,将头高高仰起,肩膀和背部向后贴上窗,轻慢且不正经地对卫凛冬一笑:“还要吗?”
手伸到男人眼前,摊开手掌——
一枚婚戒。
“不要我扔了。”
卫凛冬抬眼看边野,男孩没什么表情,却可以看到微抖的下唇。
手掌有汗渗出,很凉,卫凛冬把戒指从他手中拿进自己手里,五指合拢,不透入丝毫缝隙。
边野的瞳孔被这只手完全填满了,他紧张得眼前一时出现画面晃动的错觉。
拿得好紧,怎么这么紧。
有什么在身体里裂开,边野疼得无法呼吸,脑袋懵懵的,原来,原来只是……
暂存在他这里。
每一次被伤害都会自我消化,长久以来已经对那个人形成了某种固有习惯,就像是怎么也会重新生长愈合的伤口那样,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男孩快要站不住了。
他摸索着可以支撑他的任何物体,却只有光滑的窗,就在他徒劳地在一面玻璃上胡乱抓挠时,垃圾桶盖子砰地一声踩开,盖面撞到了墙上。
动作一滞,边野扭过头,直愣愣地看过去,手仍然僵着,维持这种近乎张牙舞爪,莫名又好笑的姿势。
上方卫凛冬的手一松,戒指应声掉入。
啪,盖子又盖上。
“不用你来,我扔。”
卫凛冬看向边野。
噼里啪啦,烟花瞬间覆满了整个天空,在脑中尽情燃烧绽放,胸口都被炸得一颤一颤,边野短促又紊乱地吸着气,鼻翼用力扇动,如果不这样,他估计就要当场缺氧昏厥,因为眼前真的黑了几秒。
怎么追上卫凛冬,又是怎么拽着人家衣角不松手,连输液滑车架都被拉得重重一晃……这些边野都没什么印象,他只记得在狠狠压制着要蹦出嘴的心脏时,冲口而出的那句话:
“我可以,亲亲您么?”
卫凛冬站稳,偏过头看边野,眼光十分平静:“会被人看到。”
“哦。”
平复着乱七八糟的喘气声,边野松开了手,他垂下头跟在卫凛冬后面,也不大敢再去拉扯衣角,怕自己太惹人烦了。
皮鞋和输液架在前方并排移动着,裤管洗得有些长了,几乎遮去整个鞋帮,架子底下一侧小轮子有点僵,不太好转,滑动时带着微微的震颤,似乎是到达了一处拐角,所有这些全都偏转到同一个方向,边野机械地跟着走。
四周顷刻黑下来,像是进入到一扇门后。
他猛地抬头,关门时夹缝中透进来的光拢在卫凛冬倾过来的那半张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