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郎赘婿又在硬饭软吃(5)
且听喻商枝的谈吐,文质彬彬,落落大方,果然是读过书的。
先前他只听花媒婆把喻商枝夸得天花乱坠,说他俊美如谪仙一般,气质也温文尔雅。
温野菜听归听了,实际并不怎么相信。
可现下亲眼见识,才知道花媒婆的话,居然半点不假。
小郎中的样貌着实出众,让他看一眼就忘不掉。
这么好看的相公,就是天天摆家里看着,心里都美得很。
自己长得不好看,但若能再生几个长得像爹的娃娃,给他们温家传宗接代……
想得越多,温野菜越觉得,就算是再花几十两给喻商枝治病,自己也绝对是赚了!
温野菜在这里畅想着日后,站在他身后的温二妞,却已经观察喻商枝很久了。
终于,她按捺不住心底的疑惑,将问题说出了口。
“喻大哥,为什么你从方才开始,就一直盯着被子角看,而不看我大哥呢?”
伴随着温二妞童言无忌的问题,一个晴天霹雳兜头而来。
喻商枝,他居然看不见了!
这下,就连温二妞就开始替自家发愁了。
大哥好不容易招上门的赘婿,是个差点死在大喜日子的病秧子。
现在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却变成了瞎子。
这汉子好看是好看,可好看能当饭吃吗?
***
大约过了两盏茶的工夫,温野菜领着一双弟妹,围坐在堂屋中的一张旧木桌旁。
三个人六只眼,齐齐盯着面前桌上放着的两张药方。
上面的字墨痕初干,笔锋略显稚嫩,一看就出自幼童之手。
温二妞小大人似的皱着眉,托着腮。
“大哥,你说这姓喻的开的药方……能信吗?”
温野菜看了她一眼,“方才还管人家叫大哥,怎么出来就变成姓喻的,没大没小。”
温二妞撇撇嘴,不满道:“那他也没正式过门,我该怎么叫?”
温野菜把药方拿起,捏在手里,嘴上不忘道:“没正式过门,他也早晚是你哥我的相公,我彩礼都花了,还能让人跑了不成?”
说话间,他把药方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因不认字,也没看出个四五六,但心里已经暗自思索不停。
这两张药方,都是片刻前喻商枝口述,由温三伢记录下来的。
招摇撞骗的吴郎中被赶走之后,温野菜又得知喻商枝瞎了眼,一时慌了神,一会儿说先去镇上找大夫,后来又说不如直接去县城。
经过吴郎中这件事,他可太怕再遇见骗钱的庸医。
不料喻商枝却道:“寻什么郎中,我自己便是郎中,就算去县城,那大夫的医术怕是还不如我。”
喻商枝说这话,自然有底气的。
他上一世出身延续百年的中医世家,自他曾祖父那辈起,历代喻家医术的传人,都是中医界的国手泰斗。
喻商枝原本是这一辈喻家人中的佼佼者,他三岁识字,五岁学医,十八岁时就破格允许在喻氏医馆开堂坐诊,乃是喻家传承至今最年轻的坐堂大夫。
数年间,经手过的疑难杂症不计其数,收到的锦旗挂满了数间屋。
不出意外的话,下一任喻家的继承人定是他无误。
可是,现今这些都成了前世遗尘。
这番颇为恃才傲物的话再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显得自负。
毕竟原主也才十九,似这等嘴上没毛的愣头青,就算是去坐诊,也没人敢来。
因此喻商枝说完这句话,等来的唯有一片沉默。
他不欲多解释,只说麻烦温野菜明日帮自己抓副药来吃。
他瞧不见,无法写方,好在温野菜的三弟温三伢是个早慧的小童。
他天生弱症,是个药罐子里泡大的孩子。
前两年身子好些时,去村塾读过书,识字也会写字。
温野菜便让温二妞把温三伢叫来,顺便拿过笔墨纸砚。
温三伢身子弱,今日原本温野菜让他歇在屋里,等新郎倌来了后再出来吃席。
哪成想后来出了一连串的事,这边喻商枝见了血,温野菜怕过了病气给温三伢,便始终没敢让他过来。
人来以后,喻商枝就念出了药方,温三伢依次写下。
最后两人核对了一遍,确认没有错漏。
预备走时,喻商枝却叫住了温三伢,要给他诊脉。
明明自己还是个病号,竟又要给别人诊病。
温野菜拦了两句,可见喻商枝十分坚持,只好转身去找药箱。
今日来送亲的牛车上,喻商枝是随身带了一个包袱和一个药箱的。
很快,温野菜把药箱扛了进来,从里面拿出脉枕,放到床边。
又搬来一个小板凳,扶着温三伢坐下。
他留在一边等待喻商枝给出的结果,实则也有心通过温三伢,看看小郎中是不是有真本事。
不多时,喻商枝就收回了手,一番说辞,当真把温三伢的病情说得八九不离十。
“三伢这病,乃先天咳喘之症。动则喘促,遇夜尤甚,不可平卧,寝不得安。日常四肢怠惰、饮食少进,喉间常有痰鸣,痰多清稀。每年春夏时稍缓,秋冬则加剧,但哪怕炎夏之时,仍是手脚厥冷,哪怕数九寒冬,也常盗汗满身。*”
说罢,喻商枝淡淡抬眼。
虽目光毫无焦距,却让人没来由地不敢再轻视他。
“我说的可对?”
兄妹三个齐齐点起头来,点了半天才想起喻商枝看不见。
但喻商枝好似已经猜到了他们的回应,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随后,在听温三伢念过旧方子后,转而又开出一个方子,建议他们换药。
“我不清楚你们先前寻的哪里的郎中看的病,开的方,但依我看,这方子已然不对症。若我所猜不错,旧方子应当已经吃了好几年,最初还有效,这两年却渐渐没了作用。”
温野菜这回学会了,赶紧称是。
喻商枝见他应当听劝,松了口气。
一路说到这里,他着实已经疲惫不堪。
浅咳两声后,睡意袭来,他撑着最后一丝清醒叮嘱道:“若不想让三伢的身子继续坏下去,明日起,就换这个方子来吃吧。”
说罢就昏睡了过去。
……
温野菜抿住薄唇,思绪回笼。
看神情,似乎做出了决断。
只见他把药方细心折成四方块,塞进贴身的衣兜里,“我信他,明日一早,我就去镇上把上回猎的那头麂子去卖了,然后去药铺抓药。”
温二妞人小鬼大,有自己的主意,可若温野菜做了决定,她绝无二话。
温三伢双手托腮,眨了眨因瘦弱伶仃而显出大的眼睛,亦乖巧地点头。
一大一小看得温野菜心头一软,忍不住伸出两只手,呼噜了一番两个小娃的脑袋毛。
他一个哥儿,这么拼命是为什么,不就是为了小小年纪没了爹娘的弟弟妹妹少吃点苦吗?
白日里闹剧留下的狼藉,还有不少没收拾干净。
当初他把喻商枝带进了家门,又托人去请郎中。
不料牛车旁,媒婆和车夫纠缠半天,尤其是车夫,以车子被弄脏了为由,多拿了一份车费不算,还非要额外索偿一笔银钱,气得温野菜险些和他动了手。
好在家中两条猎狗气势十足,直接追出了二里地,那两人怕是不敢再回来。
村里几个人不错的乡亲帮忙还了各家的桌椅和碗筷,但灶房还堆着一些给他们分完之后留下的剩菜。
温野菜从中拨出来自家接下来两天能吃的,余下的倒进大盆,拌了掰碎的杂面凉窝窝,端出去喂狗。
天气渐渐热了,即使多留,到时放坏了一样可惜。
名叫大旺与二旺的一对大狗,得了温野菜的命令便开始各占一盆,埋头苦吃。
温野菜则拿起墙边的笤帚,扫一扫院子里的地。
这般忙碌了一会儿,他活动着有些酸痛的腰直起身。
夜风微凉,拂面而至,白天里乱糟糟的心思,至此好似突然沉静了下去。
仰头望去,天边闪烁的星子缀在天幕中,令温野菜无端想到了喻商枝如点漆般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