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盏江湖 上(52)
金不戮鼻尖皱皱,轻微摇头——
他要打喷嚏了。
温旻吓得灵魂出窍,赶紧腾出一只手把他鼻子捏住。另一手艰难拨开自己的头发。
金不戮被他一捏,腾地一下脸红了。转了下头,发带就……
飘下去了。
金不戮发带甚长,垂在脑后的部分直到后腰,有种飘然仙气。否则也不可能做风筝的尾巴。
现在,这飘然荡曳的纤纤发带,飘下去了。
飘下去了。
耷拉到书架上了……
温旻觉得两眼都黑了。实在是没有应对这种事的经验。
好在下方三人十分投入,并没谁注意到那飘逸如风的发带。
他缓缓地,慢慢地,小幅度地,更重地……全身压住金不戮。而后艰难地、轻轻地、缓缓地探出手指,把发带一节一节,一寸一寸,慢慢地挑了上来。
斜睨着看了眼,可见金不戮鼻尖都沁出汗来了。嘴唇咬得牙印深陷,搞不好都咬破了。
温旻也是冷汗涔涔。眼看着自己一滴汗滚到鼻尖,滑落,滴到金不戮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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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凶残考验历时长久。不仅过了一夜,还直达第二天晌午。牛鼻子唯薪三人转醒后又腻歪了一阵,这才离开。
俩小孩终于得以从书架囚笼下来。
俩人全都懵了。
出了澄水堂,走出了好几条街,绕过无数巷子……
人群熙熙攘攘中,他俩还两眼直愣愣的。行尸走肉般坐一片石板上,呼哧缓气。
这种事对小小少年来说,太凶残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温旻先缓了神,脸色又恢复冷俊了,只说话不那么自然:“嗐!发什么愣!回客栈!吃饭睡觉!”
金不戮怔怔的。不想显得自己胆子小,便也站起身。但还是不敢看他。
“有什么了不起。”还是温旻,仰头鄙夷,“不就是那档子事吗。人不就这么来的嘛。明年你成年娶了媳妇,也要和女人这样。”
“闭嘴!乱说什么!”金不戮呵斥他,“我才不会和女人这样。”
温旻不以为然:“难道要和男人这样?”
金不戮一巴掌就糊过去。当然依旧没打到,气呼呼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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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温旻不仅无辜,简直同为受害者。可金不戮就是不想理他。温旻一跟他说话,他就怒言:“离我远点!”
温旻道:“你是不是气我捏你鼻子了。但是不捏你就露馅儿了。”
金不戮只有一句伺候:“离我远点!”
温旻也没好到哪里去。虽然嘴上逞强,但行动上也别扭起来。似乎一瞬间明白了很是不可言说的东西。
这些莫名其妙的明白,在睡觉时体现得淋漓尽致。
虽然两人仍睡一张床上,但一个面向墙壁,一个面向床外。一晚上谁也不敢翻动身体。
金不戮睡熟后,偶尔动一动,便忽然惊醒。确认明白自己是贴着墙睡的,才复睡去。
温旻则一晚上强行告知自己不可翻身,更不能伸手乱摸。他本来就觉少,现在睡不到一个时辰就不敢睡了,也不敢起身,避免显得自己沉不住气。
第二天醒来,俩小孩一人脸上一对黑圈。
此事直接影响到后续的游乐时光。
两个少年,搂一起摸爬滚打、汗涔涔的,这本毫不稀奇。现在也不敢了。
只能找个老头子聚集的茶馆听评弹。
也听不太懂。
老爷子们都轻松惬意地翘腿而坐,喝着茶,吃着细点。他俩兀自正襟危坐,宛如受阅的小兵。听天书一样不苟言笑,眼观鼻鼻观心,一个比一个绷直。
夜晚去考校,金不戮只让温旻拉着拐杖带他爬上爬下,不准碰他。但凡是个院子,就站在外面墙根,打死也不进去。
温旻想好声好气哄哄他,又被指着鼻子说:“离我远点!”
远点就远点。
温旻一向沉着,今次却觉得莫名烦躁委屈。就快要撑不住,甚至想和一方师兄说不干了。
要不是听了那个故事。
第44章 43. 西施和大王
常去的茶馆来了位说书人。
虽是一口吴侬软语夹半白,好歹靠近官话。往日听着评弹只能呆坐的温旻和金不戮,终于听懂了一回。
说书人花白头发,两眼全盲。但声音娓娓魅魅,摄人心魄。在他口里,那荡气回肠的故事,也让人如亲历一般,难以自拔——
故事说的是两国交战,弱国学卧薪尝胆,送公主做西施给敌国大王,以求消磨其斗志,同时刺探军机。
不料公主竟然与大王真爱了。
故事如到这里结束,便是老套剧情,西施与吴王相爱,也算圆满。
可强国遭遇千年不遇的天罚,有神军来袭——大王盖世无双,如果只是凡人兵将,奈何不得他半分的。
国危矣。大王能忍常人之所不能忍,把公主送给了唯一可解此局的巫师。
后面的故事就波澜壮阔起来。
先是巫师帮大王荡平神军。而后大王卧薪尝胆,刺杀巫师又救出了挚爱公主。此后国富民强,空前繁盛,两人终于可以长相厮守了。
可公主自被送走的那一刻,重新燃起了仇恨。回到大王身边,转为密谋行事。最终,强国不再强大,大王也被卧薪尝胆的弱国君主射于马下。
公主和大王,便在这样的时刻,于死尸如山的战场中央,相视而立。
他们都死了。
其他人挪不动他们的尸体。最后发现,他们的心已成石头,坚硬而沉重。
金不戮听后,也不知错了哪根弦,竟然当场热泪盈眶。回到客栈还傻傻愣愣的,对着博山熏香炉走神。
回头一看温旻,正莫名其妙地望着他,两眼都是不明白。
万千思绪如无头游鱼,缓慢游过留下残影。金不戮望着他绝尘仙人般、却写满不懂的脸,幽幽道:“你心肠好硬。”
温旻莫名其妙:“我又……”哪里错了。
自从牛鼻子唯薪那事之后,他总是莫名其妙被金不戮骂。并不是拌嘴,而是真的被嫌弃。
以温旻的性子,本是不受这些的。要么明面上怼回去,要么暗暗找机会让对方付出代价;再不然就是确认对方毫无价值,走开算了。
可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他骂也不想骂,报复也不想报复。虽然一气之下想过走开,也没走。
今次也是。被金不戮这么一说,本想回句嘴。见他两眼通红的样子,又说不出口。
于是温旻收回了那半句“哪里错了”,反而柔下声来:“好啦——只是个故事而已。”
金不戮难得没再骂他。望了他一眼,似乎有万千言语涌上双眼,又蓦然黯沉下去。
温旻看他这样子,心中一动:“阿辽,这故事里的公主——可谓咎由自取。”
金不戮霍然抬眸,眼里都是震惊。
温旻道:“你看,大王是不是吃她这一套?所以弱国送她去行美人计,没做错。可那巫师是不是也稀罕她?是不是帮大王解了强国之围?所以那大王送她去解围也没做错。而她,接近大王是为了什么?所以最后她重新负起淆乱敌国的事,也没做错。她的过错,就在于曾经太贪心了——居心叵测接近大王,却妄图获得真爱。世上哪有这样的便宜事,都被她一人占了。”
金不戮声音有些发颤:“那,这是个合情合理的故事?”
温旻笑道:“非常合理。他俩所图不纯,必然悲剧结尾。”
金不戮问:“你的意思是,大王和公主活该变成石头?”
当然了。温旻认为此事很正常。
出卖了灵魂又想要什么儿女情长,简直天真,自寻死路——他心里本是这么想的。
可一看金不戮好像又要哭了,就有些说不下去。转而柔下声音,劝道:“再怎样也只是个故事而已,又不是真的。笨。”
金不戮含义不明地笑了一下。
温旻凑他跟前:“阿辽怎么听个故事就这么难过?”